一部《紅樓夢》，滿紙茶香味(圖)

燈下夜讀，竟翻開了已在架上塵封許久的《紅樓夢》。

似乎還記得多年前初讀的時候，關注的是其中細膩婉約又悲淒的故事情節，只記得當讀到黛玉葬花時「儂今葬花知是誰，他日葬儂有誰知」落下了滿眶的「情難自禁」。而若干年後的今夜再讀，讀到的卻是其中鐘鳴鼎食、詩禮簪纓之家的茶文化。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劉姥姥醉臥怡紅院」，寫到賈母與劉姥姥等人吃過酒飯，用過點心，賈母等吃過了茶，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賈母對妙玉說：「把你的好茶拿來，我們吃一杯就去了」。妙玉捧了茶來。賈母又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

……賈母便吃了半盞，便笑著遞與劉姥姥說：「你嚐嚐這個茶。」劉姥姥便一口吃盡，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

這裡的「六安茶」為安徽產的名茶，據《援鶉堂筆記》載：「六安茶產自霍山，舊例於四月初八進貢以後，始得發售。茶山周圍八百里，而以仙人銜、黃溪澗、烏梅尖、佛寺、漾童灣等處尤佳。茶葉有蕊尖、貢尖、皇尖等名目，分白茶與明茶，有毛者不論粗細皆曰白茶，無毛者曰明茶，皆老葉也。」由此可見，書中所說六安茶應當是今日所說的六安瓜片系列。六安瓜片在明清時代，與西湖龍井同屬天下名茶。

而妙玉奉上的「老君眉」，不屬綠茶一類，當屬福建白茶中的名品。白茶的特徵是剛被摘下來的新芽上有白色細密的茸毛，色白隱綠，湯色淡泊，故得白茶之稱。老君眉是由福建當地一適制白茶的茶樹品種「老君眉」鮮葉採制而成，其採摘標準為一芽二葉至一芽二三葉，再經萎凋乾燥成干茶，因該茶外觀葉片彎彎，滿披白毫，純淨如壽星之眉，所以也被稱為「壽眉」。成品優質老君眉嫩、勻、鮮、淨，沖泡後色澤淺黃綠，香氣高爽，性味甘醇，滿佈銀毫，針長如眉。「老君」之名，意含「壽星」之意，因此，妙玉敬獻此茶，既適合賈母口味，又含敬重、恭維之意，這於茶道、情理都很恰切。尤其是其品性與六安茶頗為不同：六安茶「味苦」，茶汁滯澀；而老君眉則「味甘醉」，香氣高爽宜人。老太太年高體弱，又素喜甜味，今日遊興正濃，心情極好，當然要老君眉而不要六安茶。老君眉湯色白略淡黃，芽葉幼嫩，制茶又不經揉捻，故茶味較淡，所以劉姥姥喝了老君眉茶直覺感到茶味淡，這是白茶的真實特性。

小說第三十六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中，寫襲人、晴雯等人湊份子買果品，準備晚上在怡紅院給寶玉過生日，林之孝家的和幾個管事女人前來查夜，寶玉說平日此時他已睡了，「今日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多玩一回。」林之孝家的又向襲人等笑說：「該悶些普洱茶喝。」襲人、晴雯二人忙說：「悶了一茶缸子女兒茶，已經喝過兩碗了。大娘也嘗過一碗，都是現成的。」

普洱茶因產於清代時屬普洱府轄區內的今思茅地區和西雙版納州而得名。清雍正年問鄂爾泰推行「改土歸流」以後，雲南即以普洱茶歲貢清皇朝，由思茅通判承領辦送，普洱貢茶，清宮賞識200年，已作歷史茶文化有記載。普洱茶屬黑茶類，其散茶外形條索粗壯肥大，色澤烏潤或褐紅，俗稱豬肝色，滋味醇厚回甘，具有獨特的陳香氣，耐貯藏，愈久愈醇、鹼度愈高，品質愈好，適用於烹用泡飲，具有解酒、清食、去油解膩、化痰、減肥等功效。

清張泓《黷南新語》說：「普(洱)茶珍品，則有毛尖、芽茶、女兒之號。」由此，我們可以知道這裡襲人她們所悶「女兒茶」乃普洱茶的一種。該茶茶樹品種特異，鮮葉小，尖而圓，由少女穿戴準備出嫁時用的金銀首飾在穀雨後採制，故名普洱女兒茶，清代阮福《普洱茶記》對女兒茶記述最為真實詳盡：「檢貢茶案冊，知每年進貢之茶，例於布政司庫銅息項下，動支銀一千兩，由思茅廳領去轉發採辦。……每年備貢者，五斤重團茶、三斤重團茶、一斤重團茶、四兩重團茶、一兩五錢重團茶，又瓶盛芽茶、蕊茶，匣盛茶膏，共八色。……大而圓者名緊團茶，小而圓者名女兒茶。女兒茶為婦女所採，於雨前得之，即四兩重團茶也。」可見，普洱貢茶中的女兒茶是專指以春季優質原料加工而成的四兩重團茶。

小說第八十二回「老學究講義警頑心，病瀟湘痴魂驚惡夢」中，寫寶玉下學回來，見過賈母與父親後，來到瀟湘館看黛玉，黛玉叫紫鵑：「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二爺如今唸書了，比不得頭裡。紫鵑應聲去沏茶，寶玉、黛玉正說話間，秋紋來接寶玉。紫鵑道：「我們這裡才沏了茶，索性讓他喝了再去。

龍井茶，屬細嫩綠茶的一種，自宋代以後被列為貢品名茶。西湖龍井出產於杭州西湖的周圍群山之中，當地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林木茂密，雲霧繚繞，濃蔭籠罩，茶樹的生態條件得天獨厚。高級龍井茶的色澤翠綠，外形扁平光滑，形似「碗釘」，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滋味甘醇鮮爽，向有「色綠、香郁、味醇、形美」四絕佳茗之譽。它的出產、成名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並形成了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澱，其文化內涵是其他茶種所無法具備和比擬的。我國其他任何一種茶葉從沒有像龍井一樣受到過帝王將相、文人墨客、僧人道人如此程度的寵愛。清代龍井茶的聲譽鵲起，真正成為「中國第一茶」，一則有歷代文人的大加讚譽，二有皇帝賞識，列為貢茶，從此問茶者絡繹不絕。曹雪芹在江南生活過，又生於官宦之家，對龍井茶的珍貴當然知之甚詳，所以小說中寫到龍井茶是很自然的事。

小說第八回「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中，寫賈寶玉來到梨香院，薛姨媽因天冷忙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至裡間看望寶釵，寶釵又令鶯兒「倒茶來」。二人正說著話，黛玉也來看望寶釵，薛姨媽留他們喝茶吃果子，酒足飯飽後，薛、林二位姑娘「又釅釅地喝了幾碗茶」。寶、黛二人告辭回來，至寶玉房中，茜雪又捧上茶來，寶玉讓道：「林妹妹喝茶。」其時黛玉已經走了。寶玉喝了半盞茶，忽又想起早晨的茶來，問茜雪道：「早起沏了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這會子怎麼又斟上這個茶來？」

這裡寶玉說的「楓露茶」究系何茶？有人說楓露茶為「楓露點茶」的簡稱，並說系取香楓之嫩葉，入甑蒸之，滴取其露。點入茶湯中，即成「楓露茶」。這裡賈寶玉提到的「楓露茶」，是早起沏了晚上又想起要喝的茶，「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茶，這顯然不是用楓葉製成的「露」「點」出來的茶。一般的茶，早上泡好，至晚上就十分乏味了。

此「楓露茶」絕非不耐久泡的綠茶一類，而應屬經久耐泡的青茶(烏龍茶)的一種，當屬秋季採制之茶。烏龍茶也稱青茶，是介於綠茶(不發酵)和紅茶(完全發酵)之間的一類半發酵茶葉，它具有綠茶清香的氣味和紅茶甘甜的口感，並且巧妙地抑制了紅茶之澀和綠茶之苦。烏龍茶外形捲曲呈半球形，色澤墨綠油潤，沖泡後湯色黃綠明亮，香氣高，有花香又略帶焦糖香，滋味甘醇濃厚，耐沖泡。綠茶一般三次為最佳，烏龍茶則有「七泡有餘香」的說法，方法得當每壺可沖泡七次以上。其葉底呈紅褐色，中間部分為淡綠色，形成青茶獨特的「綠葉紅鑲邊」的特性。

林語堂說過：「或在暮春之夕，與你們的愛人，攜手同行，共到野外讀離騷經；或在風雪之夜，靠爐圍坐，佳茗一壺，淡巴菰一盒，哲學經濟詩文，史籍十數本狼藉橫陳於沙發之上，然後隨意所至，取而讀之，這才得了讀書的興味。」而其間的「茗」，是我今夜重讀紅樓的主角。在這樣一個萬般寂靜的春夜，獨自一人於無限靜寂中領略紅樓夢中茶文化的無限生機，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