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裡的人格(圖)

中國歷史上,有這樣一件特殊的樂器,孔子親為作曲《諏操》,宋徽宗趙佶繪製君臣《聽琴圖》,王維「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就連還未上弦的素琴,陶淵明都要撫弄一番。中國最有素養的文人雅士無不對之傾注了極大的感情和寄託,魏晉名士嵇康甚至在臨刑前索琴彈曲,以未能將此傳人為憾,遺言曰:廣陵散於今絕矣。

他的名字叫做古琴

古琴音樂藝術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娛人的技巧表現,而是為了自己內心的修煉與人格的完善。兩千多年前西漢文學家劉向在文章《琴說》裡面提到的鼓琴七例,便把明道德放到了第一位,清代的程允基在《誠一堂琴談》也說:「琴為聖樂,君子涵養中和之氣,藉以修身理性,當以道言,非以藝言也。」古琴不僅在選材製作上面要求甚多,而且對演奏者心態,演奏環境,和聆聽者都有著幾乎苛刻的要求,明代文學家馮夢龍在警世通言第一卷《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當中有一段描述關於古琴六忌、七不彈、八絕。的文字:何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為七不彈?聞喪者不彈,奏樂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何為八絕?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美盡善之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乃雅樂之好處也。」彈古琴的要求由此可見一斑。

西漢的音樂理論家桓譚在《新論·琴道》中說到:「琴之言禁也」,反過來說明如果符合了各種規則與禁令的標準與要求之後,彈奏便進入了最完美的藝術境界。古琴這個樂器很特殊,他就像電視一樣,可以把你身上所有的缺點進行放大,如果彈琴的人心態,技法稍有不合適的話,便會發出不和諧的聲音。在經過長期禮樂教化與各種繁瑣要求約束之後,彈琴之人心態必然會由此發生變化。這也就是西漢年間《樂記》當中記載的「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樂則安,安則久。」中國歷代文人都把彈琴作為修身養性的方式之一。古琴的一些代表曲目像關山月,良宵引技法簡單,甚至連時長都不足3分鐘,但是要想達到一定的境界和藝術欣賞水平,就費得苦練數年,數十年不可。可以說,古琴這件樂器拼的是從99至100分之間無限微小的距離區分,各種複雜的技法以及他難學以往的特性又對彈琴之人的生理(手指的磨損)和心理(長期磨練的毅力)有著極大的考驗。

中國歷代文人歷來講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每當文人抑鬱不得志,他們的精神世界大部分就會由儒轉道,把自己的關注點從外部紛爭的世界退回自己豐富的內心和更為廣闊的大自然,套用現代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在論述晉人之美時所用的形容──古人彈琴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

在現存的大部分古代琴曲中,最具代表性的曲目無論是與文人型的標題還是表現的內涵大都與寄情山水,逍遙隱逸有關,無不表現一種高潔的志向與審美取向,琴曲平沙落雁,瀟湘水雲,漁樵問答,歐鷺忘機莫不如是。對於仕途受挫的失意文人,古琴而就像嵇康在琴賦當中所說的那樣,「物有盛衰,而此(古琴)無變;滋味有厭,而此不卷力,可以異養神氣、宣和情志、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於音聲也。是故復之而不足,則吟詠以肆志,吟詠之不足,則寄言以廣意」。我們可以想像,這樣一個「通過「散」、「按」、「泛」三種不同的基本取音和吟猱綽注等豐富技巧來實現音、韻兼備,虛、實映照」的樂器是怎樣讓一個文人為之而著迷沉醉與釋懷解脫,這個道理與中國傳統的詩文書畫相互為證。作為的學而優則仕的士人,如果他們可以有著充分的發揮空間和各種歷史與社會條件去建功立業,往往是不會首先考慮這些作為終極價值的體現的。

身處魏、晉多故之際,天下名士少有全者的阮籍自作琴曲《酒狂》以泄胸中難解之氣。經歷了歷次貶謫與安史之亂身陷偽政權的王維「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身陷牛李黨爭,幾乎一生仕途不順的白居易「身外都無事,舟中只有琴。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愛琴如命的他在晚年還稱自己的古琴為「老伴」(此後該詞意思延伸到現在中國社會老年夫婦之間)。正像王政在論古琴音樂的非職業性特點一文當中所說的一樣:「古琴在遠古時期,可能只是一件普通樂器,但知識份子為了「修身養性」的需要,逐漸將古琴發展為音色松沉低緩,沉靜曠遠,聽之有引人由躁入靜到漸入忘我之境的感覺,而心情自然也平靜,寬和,舒暢,久之能喚起人們對生活的美好感覺。」

古琴的聲音輕微淡遠,意趣高雅,這就決定了他的演奏要摒棄很多浮華於外的因素。這種音樂的欣賞與演奏,要求彈琴與聆聽的人都有要豐富的內心沉澱於人生閱歷,而且同時甘於寂寞,淡泊名利,不然的話,彈琴不清不如彈箏,相對於古箏來說,古琴最忌諱以華麗的技巧和誇張的對比來取悅於人。古琴音樂和其他的音樂藝術不同,它的記譜方式相當鬆散,這種歷來是只記音高,不記節奏的譜本看起來不符合現在西方音樂理論的科學,但實際上,它卻給了每一位演奏者重新詮釋與進行再創作的豐富空間,這個過程在古琴上叫做「打譜」。不同的音高,通過不同的節奏外加速度力度和其他技巧等組合,會產生不同的效果,琴家之間脾氣秉性,人生經歷都有所差異,彈起來自然千人千面,就即使是一個人在不同的時期和心境下,演繹同一首曲目,可能都會有很大差別和彈性發揮空間。而這些聲音的差異反映到一位文人士大夫的心靈裡面則會產生諸多樂趣。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琴亦如其人。歷代文人把古琴這件樂器作為了自己生活當中重要的精神寄託和象徵,通過自己的人生經歷去豐富古琴文化,反過來,後代文人又用前人注入古琴的文化去豐富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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