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李白的這首《贈汪倫》詩,因為編進了小學語文課本,在中國大地上,幾乎無人不知。但是,要問一下,詩中的這位主人翁,他的來龍去脈,他的履歷行狀,就沒人說得上來了。《李白集校注》另收《過汪氏別業二首》,其中也找不到有關汪倫的細節。
據李白詩,主人汪倫,富有好客,因此有條件邀請李白到他家小住。而且他家別墅,適在風光漪麗的涇川,藍天白雲,綠山碧水,詩人剛剛到達,這一派景色,引起他詩興大發。「疇昔未識君,知君好賢才」,雖然初次見面,兩人一見如故。相當投緣,互道契闊,話如泉湧。而且,「我來感意氣,捶炰列珍羞」,主人家的高規格接待,其親切,其慇勤,也讓詩人感動。估計唐朝的「徽菜」,就相當考究了,讓詩人食指開動,大快朵頤。「相過醉金罍」,「吳籥送瓊杯」,看來李白在汪氏別業小憩,吃得固然開心,喝得好像更加開心。
詩題下有編校者的小註:「白游涇縣桃花潭,村人汪倫常醞美酒以待白,倫之裔孫至今寶其詩。」
汪倫善醞,他的家釀美酒,自然是上乘的佳醪,著實令好酒的詩人,迷戀陶醉。從同題的兩首詩中,「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酒酣益爽氣,為樂不知秋」,兩次同用「酒酣」一詞,我估計老先生喝高了,來不及推敲,才犯了詩家的重複之忌。看來詩人在汪倫家鄉作客,手不釋杯,酩酊而醉,達到暢飲的最高境界。幸好唐代的酒,酒精度不高,不至於醉到昏天黑地,所以,「李白鬥酒詩百篇」,雖醉,還可以寫詩。若是宋代的酒,例如水滸好漢武松,在景陽崗打虎前喝的那種三碗不過崗的酒,李白恐怕爛醉如泥,詩是寫不成的了。
正是這首李白的詩,使得汪倫與詩一齊不朽。猶如王勃《滕王閣序》,那句「都督閻公之雅望」,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起,千年以來,被人吟誦朗讀。歷朝歷代,在南昌任地方官者,可有一位如洪州牧閻伯嶼那樣名留千古?同樣的道理,李白這一輩子,他與多少人同酌,又有多少人與他同醉,可誰也沒有汪倫的這份榮幸,與詩同在,其名永存。一首好詩,一篇美文,能起到這樣的效用,是出乎作者預料的。本是名不見經傳的,本是極一般人的汪倫,卻在李白的詩中,留下來深情的名聲。如汪倫這樣一個既非官員,又非文士的普通人,能夠與詩同存,人們都認為是李白筆下寫到了他的原故。其實,李白在他的作品中寫的人很多,為什麼獨獨汪倫被大家記住了呢?我認為,在於詩人比喻汪倫待客之情,比桃花潭水還要深,這個具有衝擊力的文學形象太動人了。所以,這位如此深情的朋友,這位如此深情的主人,才隨著這首詩,永遠地會活在人們心中。
清人袁枚的《隨園詩話》,對汪倫之約,有一段記載:「唐時汪倫者,涇川豪士也,聞李白將至,修書迎之,詭云:‘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並無桃花。萬家者,店主人姓萬也,並無萬家酒店。’李大笑,款留數日。」
我特別欣賞「李大笑」這三個字。因為今之李白,已經很難做到大師那樣的豁達坦蕩了。
當代作家筆下的的貴族化,和當代作家精神的貴族化,已經離普通人很遠很遠,碰上袁枚所說的汪倫式的這種老百姓玩笑,究竟有多大的承受力,我是懷疑的。會不會因為賓館不夠星級,排位不夠尊重而拂袖而去?會不會因為酬金不夠豐足,紅包不夠份量而扭頭就走?會不會因為照顧不夠週到,招待不夠熱情而恕不奉陪,都是這些年裡來文壇上屢見不鮮的事實。
作家追求貴族化,勢必就不能平民化了。文人要是不能與那些平常的,平凡的,普普通通的大眾,打成一片,平等相處。同樣,這些平常的,平凡的,普普通通的百姓,也會背對文人,疏離文學,不再買文人的賬,不再為文學捧場,也是很正常的現象。所以,這些年來,在車載斗量的當代作品中,老百姓為主角,工農兵為主角,普通人為主角,又有幾多?而如李白這樣情真意摯的,表現名不見經傳的人物,表現生活於底層的群眾,表現普通人情懷的詩篇,恐怕是更不容易讀到的了。
附:《過汪氏別業二首》 :
其一
遊山誰可游
子明與浮丘
疊嶺礙河漢
連峰橫鬥牛
汪生面北阜
池館清且幽
我來感意氣
槌炰列珍羞
掃石待歸月
開池漲寒流
酒酣益爽氣
為樂不知秋
其二
疇昔未識君
知君好賢才
隨山起館宇
鑿石營池臺
星火五月中
景風從南來
數枝石榴發
一丈荷花開
恨不當此時
相過醉金罍
我行值木落
月苦清猿哀
永夜達五更
吳歈送瓊杯
酒酣欲起舞
四座歌相催
日出遠海明
軒車且徘徊
更游龍潭去
枕石拂莓苔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