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悍母

【看中國2014年01月16日訊】蔡美兒的悍母教育登上《時代週刊》時,我正在和爸爸吃火鍋,我隨口說:「這些年糕吃不完,給媽媽帶回去吧。」說完我就愣住了,爸爸也愣了一下,隨即擠出一個笑容,然後又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習慣媽媽已經不在人世這個事實。媽媽去世時,我怎麼也哭不出來,我怪異地擰著一張臉,誰也不理,當時的想法很怪:以後我回家晚了,再也不會有人罵我了;以後把男孩子領回家,再也不會有人像防賊一樣問東問西了……

我對爸爸說:「爸,我真的很難受,可是我哭不出來。」

爸爸拍拍我的手背說:「別恨你媽,她是為你好。」

我其實從來沒有恨過她,從來沒有。我只是煩她,被逼急了我會恨自己命苦偏偏做了她的女兒,可是我真的沒有恨過她。

媽媽是蔡美兒筆下的悍母,而且是最典型的一例。

我從不懷疑她是愛我的,只是不太理解她愛我的方式。上初中時,媽媽幫我找了5名家教老師:週一補數學,週二補英語,週三補語文,週四補化學,週五補物理。我每天至少要補習兩個小時,而數學和英語則需補習3個小時。媽媽給我制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表,起床10分鐘、吃飯15分鐘、看新聞30分鐘……我每天在規定的作息時間裏奔跑。

我一個月光家教費就要2000多元錢,媽媽每次把錢遞給家教老師時,大方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同桌聽完我描述的情況後說:「哇,你家好有錢啊!」我「切」一聲。同桌卻說:「不過要是我這樣活著,我會瘋的,至少也會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我也玩過一次。

我不是真心要離家出走,我只是想給媽媽一點顏色看看。

我還留了一封「遺書」:媽媽,我不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我生下來不光是為了考大學。

是爸爸找到了我,他開著那輛出租車,和他的車友在大街小巷四處「搜捕」,我終於「落網」。車上,爸爸對我說,回家會幫我和媽媽談判的,他也認為媽媽對我的要求過於嚴格。

媽媽的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我想,媽媽應當悔改了吧,我都離家出走過了。

可我沒想到,等待我的是一頓棍棒。

媽媽手裡拿著一根很細的籐條。當籐條落在我手上的時候,我都無法相信媽媽能下得了手。

我的手心火燒火燎地疼,可是我不哭,我目視前方,狠狠地憋著。

「你還敢不敢離家出走?說,敢不敢?」

我不說話,籐條又落了下來。

爸爸急著去搶媽媽手裡的籐條,媽媽的聲音卻驟然高了幾個分貝:「今天誰也別管我,膽子竟然這麼大!她要是被壞人拐走了怎麼辦?」

夜裡手疼得睡不著,我一次又一次上廁所,驀然聽到媽媽「嚶嚶」的哭聲,還有爸爸小聲安慰她的聲音。我突然有一種快感,那種快感甚至淹沒了我的疼痛。原來媽媽打我的時候,心也是疼的。

我的手不能寫字了。可是,這並沒有停止我的補習,媽媽說:「寫不了,就背!」我常常在背著某個句子時,會產生一種無力感,好像發出那個聲音的不是我,而是一臺復讀機。

後來我就放棄反抗了,因為媽媽真的是太強悍了。

高二寒假,因為數學沒考第一,媽媽數落了我一個假期,挖苦諷刺,喋喋不休。而我的反抗方式是輕微的、薄弱的。

有時我也會暗暗驚奇,誰給了媽媽這麼強大的信念,一定要把我捏成她想要的模樣啊?

我在媽媽的「鐵蹄」下,生活了19年。一直到考上大學,我這個「翻身農奴」才把歌唱。媽媽當然不會輕易放棄她對我的「統治」,她希望我考雅思或者託福,將來出國留學,可是鞭長莫及。沒了媽媽的看管,我懶惰好玩的本性一下子復活了。我瘋了似的玩,這輩子都不想再學習了。

大一第一學期結束,我有4科要補考,媽媽聽後差點兒背過氣去,我低眼耷眉地認錯,我說:「要不,你再幫我請家教?不知道大學老師願不願意做家教呢?」

實際上我是在挑釁,媽媽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大一第二學期一開學,媽媽就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我誓死抵抗,說如果她不退掉房子回家,我就退學。最後,媽媽妥協了,她退了房回了老家,而我也做出讓步,答應她至少要各科都掙扎到及格線以上。

現在想來,當時我只是想證明,媽媽那麼用力,其實是培養了一個廢物,我絕對一下子就能戳到她的心窩上去。哪裡痛戳哪裡,我戳得穩、準、狠。

其實我明白我能考上那麼好的大學,全都拜她的悍母教育所賜,像我這樣懶惰、會耍滑的孩子,如果不是媽媽對我步步緊逼,我連本科都考不上。

知道媽媽生病,我正在外地出差,爸爸說媽媽得了乳腺癌,我只是「哦」了一聲。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甚至幼稚地想,那麼強悍的媽媽,乳腺癌算什麼呢?

看到媽媽的那一刻,我整個人傻掉了,媽媽臉色蠟黃,頭髮也全剃光了,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她的左胸竟是平平的。見到我,她的眼神裡帶著些小得意,好像在說:「看吧,我病了,是絕症呢,看你還對我那麼冷。」我很想抱著她哭,告訴她我從沒恨過她,求她不要用生病來懲罰我。可是,我只能無力地靠在爸爸的肩頭低聲抽泣。

我始終沒能扑到她的懷裡痛哭一場,一直到她死都沒有。我只是不習慣和她親熱,我只是問她想不想吃東西,要不要喝水。一切都那麼蒼白無力,沒有熱情,我是她的女兒,可是即使在她身患重病的時候,我們依然心存芥蒂,每想至此,我都覺得無比遺憾,悲不自抑。

為了安慰父親,我陪他到處旅遊、看電影。有一天,我們在看《趙氏孤兒》時,父親忽然說:「肯定是程勃殺了屠岸賈,從來都是孩子捅父母一刀,哪有父母捅孩子的?」

我的眼淚洶湧而出,誰能數得清媽媽在世的日子,我在她的心上捅了多少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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