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岐山為何推薦《舊制度與大革命》?
中共十八大落幕不久,新任中紀委書記、政治局常委王岐山,主持了一個座談會,聽取若干專家學者對中共「廉政建設和反腐工作」的建議。王岐山向與會者推薦一本書,《舊制度與大革命》,說:「希望大家看一下」。在此前後,王向更多人推薦這本書,以至於,近期,在中共官場、尤其中共高層,不少人「爭讀這本書」。
《舊制度與大革命》,出版於1856年的法國,作者是法國歷史學家阿列克思托克維爾,他出身貴族,卻是自由主義學者,曾在法蘭西第二共和國短暫出任外交部長(1849年);因反對拿破崙三世的政變和專制復辟而入獄(1851年);出獄後寫作《舊制度與大革命》,系統研究法國大革命(1789年)的成因。據說,書中「飽含他對拿破崙三世專制復辟的仇恨。」
該書解讀法國大革命,視覺獨特,揭示:法國大革命的爆發,並非在專制壓迫最殘酷的年代,而是在專制壓迫相對較輕的年代,尤其在封建王朝的改革年代。
書中披露:當時的歐洲國家,都處在極權之下,實行農奴制或君主制,而法國,是其中最開放的國度。國王路易十六實行開明專制,推行經濟與政治改革。在他之前的國王,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都厲行暴政,路易十四留下一句名言:「朕即國家」;路易十五留下另一句名言:「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相比之下,路易十六溫和而寬容,願意傾聽民眾呼聲,連自己的獵物不慎損壞了農民莊稼,都主動予以賠償。
路易十六的經濟改革,不僅創造了法國經濟最繁榮時期,而且在歐洲國家中一枝獨秀。當時的法國,文化藝術也空前繁榮、活躍,知識份子大膽敢言,成為眾望所歸的異見領袖,對法國社會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
當時的法國農民,已經解放為自由民,擁有自己的土地。相比之下,周圍國家,如比鄰的德國(普魯士),還是農奴制,農民一無所有,如擅自離開,還會遭到通緝和懲罰。法國大部分農民擁有並可以自由支配土地,以至於,土地價格遠遠高出其真實價值。
然而,大革命卻爆發了,專制王朝被推翻,國王路易十六還被砍了頭。托克維爾似乎得出這樣的結論:在專制體制下,社會越是開放,人民越容易產生不滿;越是溫和的極權統治,越容易激發革命;在一個相對開放、活躍的社會,知識份子的號召力超過任何政客;擁有土地的農民,更能感受到加在土地上的沈重稅負。
回到今天,王岐山招呼人們讀《舊制度與大革命》,反映了王所代表的中共高層的集體焦慮:當今中國社會,像極了法國大革命前夕的法國社會;中國處在改革年代,人民生活得到改善,但不滿情緒卻一路高漲;越多改革,會不會帶來越多變數?並最終通向造反、起義、乃至革命?
王岐山要官員讀這本書,意在告誡官員:不要輕言改革,不要輕易改革,改來改去,恐怕對官場本身不利。這或許能解釋:十八大前夕,體制內曾熱炒一陣子的政改,如何轉眼間沒有了聲息?這或許也能解釋:官方及官方媒體曾談論「廢止」勞教制度,後來又如何變調為「改革」勞教制度、且聲音日漸低微?
王岐山也向學者推薦這本書,則意在警示法國大革命的後果:人們對舊制度的仇恨,超過了對自由的渴望。法國大革命之後,是血腥的報復,不僅國王被砍頭、貴族被砍頭、舊勢力的代表人物被砍頭,就連許多革命領袖、革命者本身,也被砍了頭。王的意思:不要輕言革命,不要輕易革命,革命對你們(知識份子和人民大眾)本身也不見得有利。
且不說,形勢比人強,水到渠成的革命,豈是若干政客或御用文人的勸告所能阻止?在當今中共高層中,王岐山算是略有智商的一個,他感受到了危機,他聞到了大革命風暴即將到來的氣息,「山雨欲來風滿樓」。然而,當他暗示當今中國社會與法國大革命前夕的法國社會極其相似的時候,卻並不明瞭、或沒有指出其不同之處。
相似之處:被稱為對人民「鬆綁」的中共經濟改革,帶來中國經濟規模的急劇擴張和中國經濟的表面繁榮;但官場腐敗和貧富懸殊,卻引發民眾越來越大的不滿和憤怒情緒;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擁有住房,住房價格遠遠高出其真實價值,人們普遍抱怨房價太高、買房難;一批公共知識份子大膽敢言,成為眾望所歸的異見領袖,對中國社會具有極大的影響力和感召力……
不同之處:如果說十八世紀的法國,在政治與文化上,是當時歐洲最進步的國家,當今中國,在政治與文化上,則是亞洲最落後的國家之一;如果說路易十六是相對溫和而寬容的國王,當今中國領導人則盡都是冷血無情的獨裁者;如果說十八世紀的世界,主要還是極權的世界,當今世界,則主要是民主的世界,大多數國家早已實現民主憲政。
在亞洲,唯一落在中國之後的,只有朝鮮,既無政治改革,也無經濟改革,在絕對愚化的封建世襲統治下,政權「堅若磐石」,老百姓見到領袖還會淚流滿面,難道這就是王岐山們希望回歸的理想情景?
中共御用學者強調法國大革命帶來的短暫血腥與恐怖,渲染「不到50天的時間,僅巴黎一地就處死了1376人,平均每週196人……」試問,1949年前後的中國共產革命,處死了多少人?平均每週多少人?死在自己同志手上的革命領袖和革命者,又是多少人?其數,動輒以百萬計!豈是法國大革命時期所能比擬?
今日中國,若當真發生大革命,絕不可能重演共產革命的大血腥、大恐怖,甚至,也不大可能重演法國大革命的短暫血腥與恐怖。畢竟,時代不同,國際環境有別。除了少數頑固的獨裁者可能遭到報應,寬容與和解,應是當代大革命的副標題。王岐山們的恐懼,顯然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