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劉勰寫《文心雕龍》的竟然是兩個夢(圖)

 

在《文心雕龍·序志》中，劉勰提到了自己做過的兩個夢，並稱這兩個夢對他很重要，至少對他決心寫《文心雕龍》很重要。

因為做夢而寫出流芳百世的文學巨著？不少人懷疑這是為了自神其說而生拉硬扯或者乾脆就是編造的。然而，研究一下六朝夢文化的大背景，就容易理解，夢境確實給了劉勰寫作的巨大信心和動力。而理解了這一點，也就不會再奇怪，為什麼在那個時代「夢筆生花」「江郎夢中還筆」之類的傳奇故事層出不窮了。

循鐘山南麓上行，小路幾乎不可辨識，忽見前方殘垣隱起，草木蕭疏，礫石叢雜，據說這便是古定林上寺的遺址所在。1500多年前的南北朝時期，就是在這裡，劉勰佐助僧祐整理經藏，並寫下了讓他留名後世的文學理論經典《文心雕龍》。南朝四百八十寺，倒有六七十座布在鐘山周圍，側耳傾聽，萬壑松風中似有法鼓梵唄之聲，岫雲倏然退去，陽光照耀山林，此情此境，有如夢幻。我的思緒如莊生所化的蝴蝶，翩然飛入手中《文心雕龍》的書卷，去尋劉勰的舊夢了。

                        

                                     劉勰

有兩個夢對劉勰很重要

在《文心雕龍·序志》中，劉勰提到了自己做過的兩個夢。一個是他7歲的時候，夢到天上彩雲有如錦繡，他便攀上去採摘；另一個是他30多歲時，夢到自己手捧丹漆的禮器，隨孔夫子南行。因此，他「旦而寤，乃怡然而喜」。

鄭重地把自己7歲和30多歲時的兩個夢寫進書裡，是因為在劉勰眼中，這是自己人生中的大事，尤其和他著書密切相關——「大哉聖人之難見也，乃小子之垂夢歟」。劉勰認為是孔子特意託夢給他，所以「敷讚聖旨」便成了他當然的任務——這便是他寫作《文心雕龍》的緣起。

有人懷疑這些是劉勰為了自神其說而生拉硬扯甚至乾脆就是編造的，他們認為做個夢不可能對寫作產生多大動力。其實，按照錢鍾書先生的分析，從夢發生的角度可把它分成「想夢」和「因夢」兩種。劉勰夢到孔子，同孔子夢到周公一樣，都是長時間的思慕所引發的。那時劉勰已經30歲，達到了孔子說的而立之年。但他「出身於家道中落的貧寒庶族」，苦無進身之階。「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在仕途上沒有大發展的希望，他只好更加注意於文章。

從發生學的角度看，劉勰雖然身在佛寺，作為儒士，他所景仰的依然是鎔鈞六經、金聲玉振的孔子，認為「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劉勰第二個夢中出現了孔夫子，順理成章。

可是，劉勰並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孔夫子進入他的夢中，原因要在孔夫子身上找，是孔夫子看重他的才學和誠心，屈尊「垂夢」給他，目的是要交付給他一項重要使命。第一個夢確證了他的文采，第二個夢給了他使命，劉勰感到他該動筆撰寫《文心雕龍》了。

夢見彩雲彩鳥彩筆 都被時人理解為文采超群

同一類型的夢，當時並不鮮見。比如，晉代文學家羅含，少年時曾夢到有只紋彩異常的小鳥飛入自己口中，撫養他的叔母知道後說：「鳥有文采，汝後必有文章。」

與劉勰同入《南史·文學傳》但比他稍晚的紀少瑜，少年時則夢到名列「竟陵八友」的文學家陸倕送給他一束青鏤管筆，讓他自己從中選好的使用，其後便文章大進。唐李商隱《牡丹》詩中「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花葉寄朝雲」，便是用紀少瑜此典。夢人人能做，傳說中曾經「夢筆生花」的，還有李白、江淹、和凝等人。其實，彩雲、彩鳥、彩筆，都被時人理解為文采的象徵，預兆做夢者的文章超越群倫。

文才的獲得是通過夢的提示，而有些文才的喪失也和夢有了關聯。據傳，南朝江淹少時夢中得了五色筆之後，文采俊發，所作《恨賦》《別賦》被譽為千古奇文，仕南朝宋、齊、梁三朝，直至封侯。不過，到了中年後的一天，他在園中午睡時，又夢到那位神人前來索筆，此後便是「江郎才盡」，他再也寫不出五彩繽紛的文章了。

那個時代 人們似乎特別喜歡拿夢來說事

放到廣義的六朝夢文化的背景下進行考察，可以更加深入地瞭解夢對當時人的意義。在劉勰所處的時代，人們似乎特別愛做夢，並喜歡拿夢來說事，人人都是「解夢家」。不管是實有其夢，還是當事人出於某種目的對夢進行誇張、歪曲甚至偽造，在對夢普遍重視的社會空氣中，夢對現實生活發生著真實的影響。尤其是一些政治人物的夢，還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政局的改變，甚至影響到歷史的發展走向。

晉人陶侃曾夢到自己長出了8個翅膀飛上天去，九重天門，已經過了八重，唯有最後一道不得而入。這時守門者出來以杖相擊，他墜下地來，折了左翼。夢醒後他感到左腋猶有疼痛之感。後來，陶侃位至東晉八州都督，手握強兵，據長江上流，不免暗中窺伺下游建康的中央政權，只是懾於折翼之夢，他最終未輕舉妄動。如果沒有這個夢的約束，陶侃順流而下舉兵造反，東晉的歷史很可能會是另外一種景象。

那時還發生過因為當眾宣布了一個夢而丟了性命的事。549年，東魏高澄以大將軍兼相國，封齊王，權傾朝野。一天，高澄正和親信謀劃奪取元氏東魏政權的事，蘭京端了盤子送食物進來。蘭京本是南朝梁國大將蘭欽的兒子，被東魏俘虜後分配到廚房作膳奴。蘭欽想把兒子贖回來，高澄就是不答應，還派監廚把蘭京杖打一頓。此時見蘭京進來，高澄讓他退下，還對眾人說：「我昨夜夢到這個奴才用刀砍我，應該處死他。」沒想到，蘭京聽見了他的話，決定來個魚死網破。於是他把刀藏到盤底，又來進食。高澄怒道：「我沒讓進食，你怎麼敢進來？」蘭京揮刀大喝：「我來殺你！」高澄逃走時傷了腳，躲到椅子底下，但還是被蘭京同黨給殺掉了。如果不是弟弟高洋趕來迅速平亂，這個重量級人物的突然死亡必將引起政局的大動盪。

本想解夢卻惹來大禍 沈約憂懼而死

對於夢中顯示的吉兆，只需順從便是，對於凶兆，多數人都會想著如何去應對。然而梁朝開國元勛沈約，因為做了一個惡夢之後又採取了錯誤行動，反給自己惹來大禍。

沈約少有才名，後起家奉朝請，在宋、齊兩朝一直官運亨通。蕭衍平定建康後，沈約窺伺旨意，勸他取齊和帝而代之，受禪當皇帝，還獻上了起草好的詔書，成為蕭衍稱帝的大功臣。然而，伴君如伴虎，因為一次談話中觸怒了蕭衍，沈約驚嚇過度，生起病來。病中他夢到那個被逼寫了禪讓詔書的齊和帝用劍來割他的舌頭。在那個相信因果報應的時代，這個荒誕而恐怖的惡夢顯然是個凶兆，沈約於是請道士來禳解，還寫「赤章」燒了向上天奏報，稱齊梁禪代不是他的主意。這是要把責任往梁武帝身上推，蕭衍得知大怒，派人連番來斥責沈約。夢中的前朝皇帝和現實中的當朝皇帝都難以對付，憂懼之中，沈約很快便去世了。

不過，說起來劉勰的《文心雕龍》最終得到承認，還和沈約有關。劉勰剛剛完成《文心雕龍》時，並不被欣賞，於是想到了沈約。此時，沈約早已是名滿天下的文壇領袖。劉勰背了書，像個小販，等沈約坐車出門的時候，攔車獻書。沈約一讀之下，大為嘆賞。劉勰也由此踏上了他期盼已久的仕途。可惜他一直流連於一些品級較低的官職，不能實現「奉時騁績」的抱負。晚年，劉勰奉敕在定林寺撰經，之後棄官為僧，法名慧地，這大概是尊孔夫子「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舊訓。古卷青燈，一年之後，劉勰便溘然長逝了。

回想來時的路上，荒草雜木間多有殘塔斷碣，但劉勰的安眠之地恐怕早已湮滅不存了。青山隱隱，微風徐徐，夢中尋夢，不覺移時，再看膝上的書卷，卻只翻了數頁而已。六朝如夢，林鳥空啼，我起身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