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中介稱校領導可將學生分數改為及格
一名學生開具成績單需要走的流程是——首先找到學校領導口頭申請獲得允許，然後由領導告知陳簡，請他開出成績單，接著由他拿到學校辦公室蓋學校的公章，再交給學生
如果留學中介不參與造假，能杜絕中國留學生為出國留學而材料造假的現像嗎？
答案是未必。
今年11月初，已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紐西蘭留學申請材料造假醜聞再有新結果——因確認存在造假行為，共有49名中國留學生收到紐西蘭移民局發出的驅逐出境通知，其中更有16名留學生已被遣返回國。
而此前的7月，紐西蘭移民局宣稱，在北京辦事處的1800份留學簽證申請中，發現279份存在學歷或材料造假嫌疑，其中231名中國留學生已在紐西蘭各學校就讀，上述收到通知的49名留學生，便是紐西蘭移民局3個月獨立調查的結果。
過去三週，針對中國留學生材料造假事件，《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走訪學生和老師，再到中介，乃至駐華使館相關人員調查發現，這不僅是留學中介的單方問題，相反，中介之外的環節，亦存在諸多可乘之機。
不只是留學中介
「是說中國的留學生材料作假嗎？這個很普遍很常見。」這是記者詢問一位從事留學中介工作的朋友有關上述造假案時她的第一反應。在上述人士看來，中國留學生在申請出國的材料上造假極其普遍，而留學中介在幫助學生準備材料時，尤其是在申請世界名校的情況中，造假尤為嚴重。
「(中國學生造假)導致很多名校都不承認中國學校提供的成績，因為這個市場太混亂了。」在上海一家留學中介工作的江甜(化名)對本報記者說，除了銀行證明較難造假外，其他的成績單、學歷證明和英語考試證書等材料都很容易造假。
在成績單方面，江甜表示中介並沒有能力幫學生做，而是會讓學生找學校開一份成績單，但是會建議學生把成績開高一點，以利於申請更好的學校。「很多學生都能做到把成績開高瞭然後讓學校蓋章。」
江甜說，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有一個慣性，那就是把學習成績弄高，而學校也願意幫其蓋章。
江甜表示：「中介只是一個機構，並不需要幫學生驗證這個成績的可靠性，只是會告訴學生可能有的結果。中介不對雙方學校負責，只是給客戶提供一些建議。」上海一家著名留學諮詢機構的部門經理劉麗(化名)也認為，中介只是提供服務的機構，不是審查部門，無需對學生成績的真實性負責。
如此看來，學習成績單的造假行為發生在學生和學校兩個主體之間，而中介只能起到促進學生「美化」成績單的作用。
據劉麗介紹，他們公司代理學生完成申請流程的時間為3個月∼1年，申請一般學校的服務費是2.5萬起價，如果要申請哈佛、耶魯大學這些頂級的學校則需要至少6.5萬。
劉麗說，中國學生只需要把他(她)能提供的所有中文材料交給中介，他們就可以全權幫助其進行整理、篩選、翻譯以及潤色加工，最終完成漂亮誘人的自我陳述、推薦信和個人簡歷等材料。但是有一些需要學校蓋章或教授簽字的證明，他們並沒有權力和能力代理，只能讓學生自己找學校和老師溝通。
根據目前媒體所披露的信息，學位證和學歷證明同樣存在造假情況。
紐西蘭《先驅報》記者林肯·譚(Lincoln Tan)此前便對中國記者透露，一名23歲的中國留學生曾承認，他向中介支付了1.8萬美元，「以獲得偽造介紹信、大學學歷和其他相關材料」。雖然目前仍然缺乏官方證實，但至少不能排除在中國有專門從事偽造和作弊的中介公司。
江甜表示：「學位證是最能作假的，畢業證還難說，因為學歷證明在中國比較嚴格，是要教委才能出的。而很多私立高中，他們都能自己發高中畢業證。這個作假很簡單。」
在江甜看來，儘管學位證或者學歷證作假都並不難，但這個造假並非中介公司單方可以輕鬆搞定，因為還牽涉到學校，以及教育主管部門等主體，也就是說，學位證或學歷證明的作假和成績單一樣，也需要多方配合才可以完成。
學校「可作為」
沿著留學中介對本報記者透露的線索，隨後，本報記者採訪了長三角地區某中學負責為學生開具成績單的老師陳簡(化名)。從他的回答中，學生和學校之間的「可作為」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驗證。
陳簡說：「如果學生的成績裡有不及格的科目，會考慮到影響不好而把不及格的成績改成及格的。」他強調，其他成績一般都是不變的。
按照陳簡的說法，一名學生開具成績單需要走的流程是——首先找到學校領導口頭申請獲得允許，然後由領導告知陳簡，請他開出成績單，接著由他拿到學校辦公室蓋學校的公章，再交給學生。
陳簡表示，有權力決定的學校領導也僅限於教務處主任、校長或者分管教學的副校長三位，其他人均無權決定是否能為學生開成績單。與此同時，是否可以將不及格的分數改成及格的，也由三位領導決定。
「我們都是聽從領導的，領導說把不及格的改成及格的，我就改成及格的了。」 陳簡說。
「那麼如果領導說把成績改高一些，是不是也就可以改高了？」陳簡回答說，「反正我們這邊是沒有權力的。」
一般而言，每個學校都會有以excel格式保存的成績記錄備份。陳簡說，如果要更改成績，必須學生拿著原始的試捲去更改，以更正可能出現的分數登記錯誤的情況。
身處中介行業的江甜則認為，成績單可以輕鬆作假的主要原因是：「現在沒有一個專門的查分系統來實現所有學生成績的存檔。因此就沒有統一的平臺來查證。」
據記者瞭解，一般而言，大學生的成績都會被統一地錄入中國高等教育信息網，而高中生的成績尚無全國統一的系統可以查證。
資料顯示，自2010年起，浙江省中小學學生電子學籍系統就實現了全省聯網。這意味著，浙江省有統一的學籍網，裡面會定期輸入學生每一學期的單科成績。但目前而言，還沒有建成全國聯網的統一查分系統。
然而，根據陳簡的說法，學生開具的成績單上的成績並不是以學籍網為準的，而是以在學校備份的期末成績為準。這也意味著，學籍網也並不存在為成績單的真實性提供驗證的功能。
陳簡表示，經過他開具出去的成績單在他那兒都有存檔，所以可以查證。他也曾經接到過一些查證電話，但被查證的概率很小。
英語代考的必經之路
除了成績單造假，一些中國留學生在出國後表現出的英語水平與雅思、託福成績完全不符也成為了造假事件被捅破的導火索。「英語成績作假現在非常嚴重。託福有代考的，還有包場的。就是給多少萬，把考位都包下來，找人進去代考。人不對照片不對都沒關係。」江甜說。
從江甜的說法中卻可以獲知，雅思和託福的成績造假，以偽造成績單的簡單方式未必能走得通。據本報記者瞭解，託福網考會向考生指定的四所學校免費送出正式成績報告，也就是由專門的系統直接給申請的國外學校發送分數；而雅思的成績則是通過英國文化委員會郵寄給學生，由學生提供給對方學校。
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的工作人員對記者表示，雅思的成績不容易作假，在考試期間會有人工對照是否本人的環節，而且英國領事館也有特殊網路賬號可以查證學生成績的真實性，對方學校一般也會在接受學生遞交雅思成績單的複印件時登錄專門的系統核實成績。而託福由於是機考，所以存在較大的代考弊端。
曾經在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簽證部門工作的傑克(化名)表示，在他工作期間，曾發現過多起託福代考事件。
按照傑克的說法，檢查代考最常規的辦法就是約有代考嫌疑的申請人進行面試，來考察他們的面試語言能力，領館一般有專門的部門通過專業的技術和途徑對包括雅思託福成績在內的材料做準確的判斷。
一名在幾年前也準備出國但因為幾次考雅思均未達到標準而作罷的學生對本報記者說：「我有一些同學就是因為家裡有錢，英語成績連出國讀預科的水平都沒有達到，也出了國。不知道他們怎麼就出去了。」他聳聳肩繼續說，「不過他們兩年不到，就因為聽不懂課而被退學了。」
儘管在江甜看來，這種找人代考作假的學生被遣送回來是非常應該的事，但是代考的說法在記者隨後採訪中，並未得到進一步的驗證。
杜絕造假良方難求
傑克對記者透露，英國領事館在簽證審理時，主要關注學生的雅思或託福成績真實性，學歷證明、成績單和社會實踐等材料並不是簽證申請時的審核內容，所以這些驗證主要是被申請學校的事。
造假事件的迭起，導致美國越來越多的學校開始要求中國學生進行成績認證。
根據劉麗介紹，這個認證通過美國的第三方機構WES或ECE進行。
認證流程為：學生首先將成績單寄給中國教育部下的第三方機構，即教育部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展中心或中國高等教育信息網，由這兩家機構郵寄給學校進行查證並蓋章，再由這兩家機構反饋給美國的WES或ECE形成報告，最終再將報告反饋給國外的學校。
這樣的認證過程增加了中國和美國的第三方機構，作用就在於加強學校的責任，對學校審核學生成績單的過程進行一定程度的監督。
劉麗表示，上述認證其實一直都存在，但因為比較費時間，所以以前沒有那麼多學校要求。一般而言，完成整個認證需要1個月左右，費用在1000元~2000元之間。
據國內媒體報導，2011年相關機構與美國高校共同啟動了針對中國留學申請者的材料驗證系統。留學申請者需要在VeriApp的網站上在線提交包括成績單、榮譽獎項、個人履歷和推薦人在內的留學申請材料，再通過調查員對事實核查後，生成一份證明材料真實性的認證報告。
這些認證的方式在杜絕造假事件上能起到怎樣的效果，還不得而知。但當這些認證方式成為只對中國學生的特殊要求時，是否可以看到，嚴加對待的背後是國際社會對整個中國學生群體信任的丟失？
根據美國國際教育研究所的統計，2010年~2011年在美國入學的中國學生增長至總共約158000名學生，佔國際學生總人數的約22%，使中國連續兩年成為輸送(學生)最多的國家。
上海一家著名的留學機構提供的數據顯示，該機構每年接受的學生客戶基本保持10%左右的增長，平均成功率為99.2%。陳簡則介紹，高中學校大部分的同學都會選擇通過中介來辦理留學。
雖然身處留學中介的行業，江甜卻認為：「申請留學的過程原本都應該由學生自主完成，所以留學中介是個勢必會消亡的行業。」
西交利物浦大學校長席酉民表示，學生的誠信教育是入校後就應當被強調的重要課題。而申請出國就好像是一次說服任務，應該靠自己的實力去說服被申請的學校或教授。
而幾乎與紐西蘭移民局發出的驅逐出境通知時間相一致，今年10月29日，在中央政府門戶網站，教育部就修訂《自費出國留學中介服務管理規定》公開徵求意見。
同時，教育部在修訂說明「修訂必要性」第二條中稱：「近年來，自費出國留學中介服務在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出現一些突出問題」；「有的採取弄虛作假手段，編造、假冒證明材料；有的發布虛假信息，騙取錢財；有的高額收費後不兌現承諾，嚴重侵犯自費出國留學學生的合法權益等等，亟需調整行政監管模式與手段，加強對自費出國留學中介行為的規範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