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釣魚島問題上,我沒有如同南海問題一樣做過深入的研究,因此沒有發言權。從中國提出的資料來看,中國對釣魚島的歷史性主權似乎遠遠比南沙要堅實。我對於釣魚島的歷史有幾點疑問。寫出來與有識之士一起探討。
第一,中國何時開始對釣魚島有主權?
根據中國官方的說法,中國對釣魚島的主權又是「自古以來」的。這樣的表述我們自是可以一笑置之。中國方面對釣魚島最早的記載是在明朝的1403年的《順風相送》,但這只是一本航道記載的書,本身沒有說明任何主權關係。中國所提出最早的有主權意味的文字是1534年陳侃的《使琉球錄》:
「八日出海口……九日,隱隱見一小山,乃小琉球也。十日,南風甚迅,舟行如飛,然順流而下,亦不甚動,過平嘉山,過釣魚嶼,過黃毛嶼,過赤嶼,目不暇接,一晝夜兼三日之程。夷船帆小不能及,相失在後。十一日夕,見古米山,乃屬琉球者。夷人鼓舞於舟,喜達於家。」
這一段話表明:
第一,中國對當時的釣魚列島已經非常熟悉。當然,琉球人對此也理應是相當熟悉的,因為「夷船」和陳侃的船走的是同一航道,僅僅是速度較慢。沒有理由認為琉球人不知道那幾個島嶼。
第二,「見古米山,乃屬琉球者」表明到了古米山,才進入琉球國界。這句應當沒有歧義。這也說明瞭在當時,釣魚列島並不屬於琉球。
但是這是否說明當時釣魚列島屬於中國呢?這值得進一步探討。
在文中,儘管否定了釣魚島屬於琉球,但並沒有釣魚列島屬於中國的字眼。所以,在文中列出的釣魚列島的主權狀態可能有三種,第一,屬於中國,第二,屬於其他國家,第三,是無主地。
中國方面認為「是」就必須承認,這裡面隱含了一個假設:即沿途經過的土地,如果不屬於琉球,就一定屬於中國。這個假設是值得研究的。
中國的邏輯來自古書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概念。在中國的意識中,甚至連琉球、渤泥等外國也是中國的領土。這不過是一種自大而已,即不符合實際,也不和現代國際法的概念所吻合。這種概念已經被現代歷史地理學家,比如葛劍雄等批駁。
中國專家認為:「要說在作為」屏翰「的琉球與中國之間,突然冒出來如釣魚島等島嶼海域那麼大一塊兩不管的真空地帶,不啻痴人說夢。」(吳天穎《甲午戰前釣魚列嶼歸屬考》)。
但問題是,這並非痴人說夢,而是一個現實。因為在中國和琉球之間還有隔著一個臺灣島。而當時臺灣島並不是中國的領土。
關於臺灣島何時成為中國領土這個問題,有很多爭議。但是最為讓學界接受的是,臺灣島第一次建立起漢人的政權是鄭成功在1661年趕走荷蘭人所建立的鄭氏政權。臺灣第一次正式並入中國版圖是在1683年,施琅為大清攻下臺灣。
中國大陸材料稱中國更早就統治臺灣的說法都不可靠。
在吳朝,衛溫到夷州搶掠財產和人口的事被一些人認為是中國對臺灣統治的開始。事實上這不過是吳朝對周邊地區的一次侵略和搶劫。
設置於元代的澎湖巡檢司被的人認為是對臺灣統治的開始。但是臺澎並稱為臺灣地區只是近代以來(尤其是1945年之後)的事。在歷史上澎湖和臺灣區分十分明顯。把澎湖巡檢司說成是治理臺灣的機構不是望文生義就是一種故意的歪曲。更何況,在明代1384年實施海禁以後,澎湖巡檢司已經被撤銷,直到 1563年才被恢復。在1534年,陳侃出使琉球的時候,根本沒有澎湖巡檢司這一個設置。
反而有很多證據表明當時臺灣不是中國的一部分,這些證據可以參考臺灣人寫的《臺灣自古以來不屬於中國一文》。這裡僅列一例。
雍正帝在關於臺灣問題上說過: 「臺灣地方,自古未屬中國,皇考(指康熙皇帝)聖略神威,拓入版圖」(《大清世宗皇帝實錄》卷十)。
所以,在陳侃出使琉球的時候,位於中國和琉球之間的臺灣就是一個無主地。因此,吳天穎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說法恰恰是錯的。
在陳侃出使的路線上經過臺灣(小琉球),既然臺灣當時不是中國的領土,那麼也沒有理由確認在陳侃的《使琉球錄》中關於釣魚島的文字並能夠作為釣魚島當時屬於中國的證據。
在陳侃之後還有幾本提到釣魚島的書籍。它們在判定釣魚島的歸屬問題上和《使琉球錄》所面臨的困難都一樣。
所以能夠確認釣魚島屬於中國的年代應該再往後推。
第二,林子平的三國通覽圖說的說服力有多大?
日本人林子平在18世紀末寫成的《三國通覽圖說》經常被支持中國方的材料引用,以證明在當時釣魚列島是中國的一部分。日本學者井上清也持同樣意見。《三國通覽圖說》的一大特點是上色,這在古代東方地圖中非常少見。而當中釣魚島和中國大陸都採用了紅色。於是這就「證明」了釣魚島在當時是中國的一部分。
事實又是如何的呢?
首先說明的是,《三國通覽圖說》並不是日本官方的著作。林子平本人並不是日本的官員,而僅僅是一個日本學者與幕僚。他本人的意見完全不能代表日本政府的意見。林子平的《三國通覽圖說》也並不是在日本政府命令或支持下寫的。不但日本政府不支持,這本書在日本當時還是禁書,這更加可以反映出日本政府對這本書的態度。所以以《三國通覽圖說》來論證日本政府當時的態度無疑是說不過去的。
當然,如果我們換個角度,認為林子平的《三國通覽圖說》是一份有歷史價值的史料,我們仍然可以繼續探討。並非只有官方的材料才有歷史證據的意義,如果把它作為一部地理學著作,仍然可以作為當時人們如何看待各國歷史疆界的一項證據。這在歷史學中仍然是說得通的。當然,這就只能代表他本人的研究和認知。
可是,《三國通覽圖說》儘管上了色,但是在釣魚島歸屬中國的命題上,顏色卻並沒有很大的幫助,因為《三國通覽圖說》的著色是有問題的。
首先,按照現代的通常理解,在一張地圖上,同色代表屬於同一個國家,而不同色代表屬於不同國家。但是在《三國通覽圖說》中,這個說法卻不能成立,就在這張包括釣魚島的圖中,還畫有臺灣。在林子平時代,臺灣早就正式成為中國的一部分了。但是臺灣的著色是黃色,而不是和中國大陸以及釣魚島一樣的紅色。臺灣的黃色反而與附近的琉球的顏色一致。在另外一幅圖上,當時屬於中國的庫頁島塗上了黃色,也和中國大陸的紅色相異,反而與地理位置接近的朝鮮一致。這種著色方法肯定會帶來疑問。
如果在這本圖冊中,著色相同的是代表同一個國家,著色不同的代表不同國家。那麼按照這種解釋,釣魚島是中國的,臺灣是琉球的,而庫頁島是朝鮮的。後兩點顯然與事實不符。
中國專家和傳媒一般迴避這個問題,僅僅提到了釣魚島和中國大陸同色,而不提臺灣和庫頁島。少數沒有迴避這個問題的中國材料是這樣寫的(引自吳天穎《甲午戰前釣魚列嶼歸屬考》):
「長期以來,在地圖上要把所有的地區,按照海洋和陸地上的不同國屬,只備四種顏色,是否能夠滿足使相鄰的兩個地區有不同顏色的要示,這本是拓扑學中所謂的 「四色問題」。而當年林子平面臨的問題之一,是要把它所認為屬於某國而又與該國大部分領土有別的地方加以區分,他沒有採取在此地方著上較本國設色較淺顏色的辦法,而是只用赤黃綠棕四種顏色。以滿洲為例,他也許以其為清廷龍興之地而與中國大部分領土稍有不同,而中國山東等省已用了赤色,毗鄰的朝鮮已用黃色,於是選用了與不相連接的日本一樣的綠色。這本是不成其問題的常理,而奧原敏雄氏卻一再地節外生枝,肆意曲解」。
無可否認,這是一種可能的解釋(什麼事都存在可能),但是卻不能令人滿意。首先,吳天穎認為:「當年林子平面臨的問題之一,是要把它所認為屬於某國而又與該國大部分領土有別的地方加以區分」。這是不是林子平的本意?我沒有從書上和圖上看到林子平的解釋。所以這僅僅是吳天穎自己的一種猜想。其次,它假設林子平僅僅有四種顏色可以用,又認為在這個場合下,顏色不夠用了?而事實上,在含有釣魚島的圖中,事實上僅僅用了三種顏色(紅黃綠),連四種顏色都沒有用完。最後,在含有釣魚島的圖中,由於琉球和臺灣在地理上接近,中間沒有任何其他國家的阻隔,而它們又被著上同一種色,所以很令人容易認為臺灣是琉球的一部分。
所以,最大的可能有兩種。第一種可能,林子平的著色是隨意的,並不帶有國別意味。第二種可能林子平的著色確實有著自己對國別的看法,但是林子平對國界的認知是有疑問的,至少在臺灣屬於琉球方面與一般的常識相悖。無論哪種可能,都降低了《三國通覽圖說》作為對釣魚島歸屬問題上的證據價值。
綜上所述,《三國通覽圖說》並不是一份日本的官方材料,也不為當時的日本政府所贊成,不代表當時日本政府的態度。而即便作為一份民間的地理材料,林子平儘管在地圖上著色,但是其著色混亂,意義不明確,以及與常識相違背。這大大地降低了這本書在證明「當時釣魚島屬於中國」這個命題上的價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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