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倫多巧遇老朋友:阿Ken的世俗人生

這段時間老是想起溫哥華的那些往事。有句老話叫做人是經不起念叨的,你別說這老話有時還真挺靈驗的。頭兩天去一家日餐館吃飯,正悶頭吃著呢,就覺得好像有個人站在我們的桌前嘿嘿的笑著。我抬頭一看,頓時大喜過望,原來是阿Ken,我們在溫哥華日餐館打工時的一個廚師。

阿Ken說他來多倫多快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溫哥華時的熟人,所以很親切。那天我們聊了很多溫哥華的往事,也聊起了阿朱,那家餐館的另一個廚師,我們共同的朋友,後來遇到了很多不走運的事情,生活一度很鬱悶。阿Ken說阿朱最後還是離開了那家餐館,再後來也沒了聯繫,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應該還好吧,這也算是我和阿Ken對阿朱的一個共同願望吧。

阿Ken是越南華僑,小時候和父母一起來的加拿大。阿Ken今年40多歲,個頭不高,頭微微有些禿,留著兩撇小鬍子,一雙小眼睛賊亮賊亮地,一看就是影視劇裡的那種典型的反面角色形象。

但阿Ken人很好,他是我在這家飯店的第一個師傅。當時我剛到加拿大,人生地不熟的,英語又不太好,難免被人欺生,但阿Ken卻從來沒有對我做過任何擺老資格的事情。他永遠都是和顏悅色的,即便我因為業務不熟做錯了什麼,他也總是用那句」沒事,沒事,慢慢來」來安慰我。我能夠最終在這家日餐館堅持下來還多虧了阿Ken,因為當時有的廚師嫌我做得慢,然後就到主管那裡去投訴要求將我解雇,倒是阿Ken一直在主管那替我解釋,然後又讓主管把我和他排到一個值班裡,這樣別人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那個日本主管之所以賣給阿Ken這個人情除了阿Ken的廚師身份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家飯店的老闆曾經與阿Ken在一個飯店裡打過工,也得到過阿Ken的不少照顧。老闆心裏一直感念著阿Ken的好處,所以對阿Ken就像對待自己家裡人一樣。這樣以來,自老闆以下,這家飯店裡的所有人都對阿Ken敬畏有加,但阿Ken卻從來沒有因此而對任何人做過手腳。

阿Ken人好,業務更好,尤其是一手殺魚的絕活更是沒得說。阿Ken說,以前他曾經在一家飯店兼職給人家殺魚,有一天中午,店裡的員工和老闆鬧了些矛盾,沒想到最後談崩了,夥計們一氣之下都撂挑子不幹了,只剩下一個兼職的阿Ken。中午正是飯口的時候,老闆也有些傻眼,實在沒轍了,就跟阿Ken商量說:」今天中午就咱們兩個人,我做前臺,你做後廚,我按最終賣出的數量給你提成,你看能行不?」阿Ken說:」我試試吧。」最後的結果是那天中午不到兩個小時,阿Ken賺了接近500塊,說這話的時候,阿Ken得意的神情溢於言表。

阿Ken有一把很特殊的殺魚刀,有一尺多長,又尖又細,上面刻有阿Ken的名字。阿Ken說,這把刀是他專門從日本訂做的,這麼一套刀具起碼要花一萬多加元。我問他為什麼那麼貴。阿Ken說這個就像名牌包一樣,因人訂做的自然就有檔次,貴一些也是合乎情理的。阿Ken還說,一般正宗的大的日餐館,老闆面試殺魚師傅的時候,總是要先檢驗一下師傅自帶的殺魚刀的成色,如果師傅的刀越短越細,就說明師傅曾經殺過的魚越多,這個師傅就越有經驗,這樣面試成功的機會就會更大。

我說,要照你這麼說,我買一把刀回家用磨刀石把它磨短磨細不就行了嗎。阿Ken說,那你磨的不是刀,你磨的是錢,再說你這麼糊弄,糊弄得了一時,糊弄不了一世,老闆真正要你殺魚的時候你還不照樣抓瞎啊。我又和阿Ken開玩笑說,你這刀這麼鋒利,不僅殺魚,殺人都行了。阿Ken馬上一本正經地和我說,這話可不能亂說的,他說在飯店裡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大家要和氣,否則很容易出亂子的,因為廚房裡危險的工具實在是太多了。

阿Ken說有一次,他和一個前臺的服務員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雙方誰也不肯認輸,話越說越多,越說越難聽,阿Ken一急眼就把刀抄了起來,眼瞅著就要出大亂子了,幸虧主管及時趕了過來將雙方喝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看著阿Ken少有的嚴肅勁,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阿Ken對當時的衝動行為非常後悔。

Ken沒讀過多少書,他也壓根就不喜歡讀書。記得有一次阿Ken去參加一個店裡同事的聚會,這個同事是國內來的技術移民,聚會上自然也就是知識份子居多。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阿Ken就一直罵罵咧咧地,原因是在聚會上很多人都很奇怪地問阿Ken這麼年輕,為什麼不去讀些書,卻心甘情願在飯店裡做一輩子。

這話對平時常常以自己的廚師身份為榮的阿Ken的自尊心顯然傷害不小。在阿Ken看來,讀書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混口飯吃,讀再多的書如果找不到工作還不如不讀,還不如學一門大眾化的手藝來得實在,起碼可以保證衣食無憂。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那天阿Ken早早就離開聚會回了家,以至於第二天還依然耿耿於懷。

阿Ken一直單身,在溫哥華的時候我們就總是拿他尋開心,問他為什麼不結婚,是不是生理上有缺陷,阿Ken卻一直都是同一句話來應付我們,阿Ken說:」結婚有什麼好的,拖家帶口,累死累活的,哎,又麻煩又辛苦。」我們就又打趣他會不會憋的難受,阿Ken總是很豪爽地拍拍口袋:」咱有鈔票,啥也不怕」。

其實阿Ken之所以不想結婚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阿Ken小的時候家裡很窮,也沒錢讓他讀書,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出來打工,闖蕩社會了。這樣在社會上混的時候,阿Ken就遇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跟著他們,阿Ken就沾染上喝酒、耍錢的惡習。

久而久之,嗜酒、嗜賭就成了阿Ken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阿Ken每個月的工資,除了很少的一部分基本生活費之外,剩下的錢基本都用來喝酒、賭博了。阿Ken喝酒肯定是不醉不歸,賭博也是不到輸光光永遠也不會離開賭場的大門。所以別看阿Ken參加工作時間挺長,錢楞是沒攢下一個大子兒。

有一次和阿Ken喝酒,阿Ken喝醉了之後就和我說了一些很少和外人說起的掏心窩子的話。阿Ken說:」兄弟,說心裏話,其實我也想結婚來著,這每天下班回到家裡暖暖和和的熱菜、熱飯、熱被窩多好啊,可是我自己知道我的這些臭毛病肯定是改不掉了。現在呢,我一個人,瀟瀟灑灑,獨來獨往,也挺快活的,這要是一旦結了婚,人家肯定不能容忍我這些惡習,吵架自然是免不了的了,搞得不好就得離婚,本來一個人挺逍遙自在的日子就變成了兩個人都不好過,我這不成了拖累人家了嗎?」想不到阿Ken書雖然沒念過幾天,但說起話來還蠻有哲理的。

在這家日餐館工作的那段日子裡,我和阿Ken差不多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後來我離開溫哥華準備回國的時候,阿Ken有些不捨得,阿Ken說:」你留下來,我教你殺魚,一樣可以賺很多錢的,你又不像我有那麼多壞習慣,很快就會攢下好多錢,買個大房子,一點點就穩定下來了,不是挺好的嗎?」我說:」還是人各有志吧」。

有不少我的朋友曾經見過阿Ken,然後就和我說,你這個人怎麼檔次這麼低,和這麼低俗的人也能成為朋友。我很不以為然,我們本來就都是俗人,不管你是學富五車的大學教授還是目不識丁的田間耕農,也不管你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只是在於活法的不同,誰也不會比誰高檔到哪裡去。阿Ken雖然外表世俗,但他的內心是正直而善良的,比起那些道貌岸然地所謂高檔次人士來說,這種人其實更值得我們去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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