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布斯胞妹悼詞(全文)(圖)


史蒂夫·喬布斯及妹妹莫娜·辛普森(左)

美國《紐約時報》網路版今天刊登了蘋果聯合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的妹妹莫納·辛普森(Mona Simpson)在10月16日喬布斯葬禮上的悼詞。

以下為文章全文:

兄妹相認

我在單親家庭長大,與母親相依為命。由於家裡窮,而且我知道父親是敘利亞移民,所以我一直都把他想像成奧瑪·沙裡夫(Omar Sharif,譯註:男演員)的樣子。我希望他很富有,有朝一日能走進我們的生活(以及我們家徒四壁的公寓),並為我們提供幫助。後來,當我見到父親後,我試圖相信他之所以換了電話號碼而且沒有留下郵寄地址,是因為他是一個理想主義革命者,希望為阿拉伯人民規劃新的世界。

即使作為一個女權主義者,我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值得我愛而且愛我的男人。數十年來,我一直以為這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等到我25歲時,我終於遇到了這個男人,他就是我哥哥。

彼時,我住在紐約,正在構思我的第一部小說。我當時與另外3名有志寫手一同供職於一家小雜誌社,辦公室的面積只有壁櫥那麼大。有一天,律師打電話給我——作為一名來自加州的中產階級女孩,我當時還在爭吵著讓老闆給我們買醫療保險——並告訴我說,他有一位著名的富豪客戶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那些年輕的編輯們當時都驚呆了。那是在1986年,我們當時效力於一家前沿文學雜誌,但我卻突然陷入了狄更斯小說的情節之中,這令我們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律師拒絕向我透露哥哥的姓名,同事們紛紛開始打賭。最佳候選人是約翰·特拉沃爾塔(John Travolta,譯註:男演員)。但我私下裡卻最希望哥哥是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譯註:已故作家)的擁躉,希望他比我更有才華,是一個天才。

當我見到史蒂夫時,發現他跟我差不多年紀,穿著牛仔褲,看起來像是阿拉伯人或猶太人,比奧瑪·沙裡夫帥。

我們一起散了會步——我們倆恰好都喜歡散步。我不太記得我們第一天都說了些什麼,只是感覺他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他解釋道,他是做電腦工作的。

我當時仍在使用Olivetti打字機,並不太瞭解電腦。我對史蒂夫說,我最近正在考慮購買第一台電腦,一台名為Cromemco的電腦。

史蒂夫告訴我,這東西不錯。他說,他當時正在做一些美得令人窒息的東西。

工作專注

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些我從史蒂夫那裡學到的東西。我與他相識的27年總共可以分為三個階段,這並非三個時期,而是三種狀態:他的生活、他的疾病以及他的臨終。

史蒂夫從事了自己熱愛的工作,他非常努力,每天如此。

這似乎很簡單,但卻無比真實。

他反對心不在焉。

他從不會因為努力工作而苦惱,即使最終的結局是失敗。倘若我擁有史蒂夫那樣的才華,或許未必會像他那樣敢於嘗試。

被逐出蘋果後,他很痛苦。他對我說,時任美國總統舉行了一次晚宴,邀請了當時的500名矽谷領袖。但史蒂夫並未被邀請。

他很受傷,但依舊在NeXT工作,每天如此。

史蒂夫的最高價值並非新奇,而是美觀。

對於一個創新者而言,史蒂夫對某些事情卻非常忠誠。如果他喜歡一件T恤,便會購買10件或100件。在他位於帕羅奧爾托的家中,有很多黑色高翻領棉線衫,大概夠在場的人每人一件。

他不喜歡流行趨勢和噱頭。他喜歡與自己年齡相彷的人。

他的美學理念讓我想起一句名言:「時尚起初很美,但卻會越來越醜。藝術起初很醜,但卻會越來越美。」

史蒂夫總是希望做出「越來越美」的東西,他不介意被人誤解。

雖然沒有被邀請參加晚宴,但他卻經常開著同一輛黑色跑車去NeXT,與他的團隊秘密開發一個平臺。蒂姆·伯納斯-李(Tim Bernerts-Lee)後來用這個平臺編寫出了萬維網。

視愛如命

史蒂夫談論愛情的時間跟女孩一樣多。愛是他的極致追求,是他的眾神之神。他總是關注並操心周圍人的情感生活。

每當他看到可能會吸引女性的男人時,就會打電話給對方:「你單身嗎?你想跟我妹妹共進晚餐嗎?」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勞倫(Laurene,譯註:喬布斯的妻子)時,他說:「有一個美女,她很聰明,還有一條狗,我想跟她結婚。」

裡德(Reed,譯註:喬布斯的兒子)出生後,他開始嘮嘮叨叨,片刻不停。他是一個事無鉅細的爸爸,對每個孩子都是。他操心麗莎(Lisa)的男友和艾琳(Erin)的旅行,以及他們的裙子長度,他還害怕伊芙(Eve)被馬傷到。

所有參加過裡德畢業典禮的人都不會忘記裡德跟史蒂夫共同慢舞的情形。

他一直堅守著對勞倫的愛。他相信愛能永恆,且無處不在。在這方面,他從不諷刺挖苦,從不憤世嫉俗,從不悲觀厭世。我一直在向他學習,至今如此。

生活簡樸

史蒂夫年少成名,但他卻因此而倍感孤獨。自我們相識以來,他所做的多數決策都是為了化解隔閡。作為一個來自洛斯拉圖斯(Los Altos)的中產階級男孩,他與一個來自新澤西的中產階級女孩墜入愛河。讓麗莎、裡德、艾琳和伊芙像普通孩子一樣成長,對他們二人都非常重要。他們的房子並沒有太多裝飾:事實上,在他們婚後的很多年裡,晚餐很多時候都是在草地上吃的,有時只是一種蔬菜。量雖然很大,但只有一種。比如西蘭花,都是時令蔬菜。經過簡單的烹製,加上了一些剛剛採集的香料。

儘管年紀輕輕就成了百萬富翁,史蒂夫卻總會親自到機場接我。他就穿著牛仔褲站在人群中。

當有家人打電話到公司找他時,他的秘書琳內塔(Linetta)會說:「你爸爸正在開會。你想讓我打斷他嗎?」

裡德每年萬聖節都堅持要打扮成女巫,史蒂夫、勞倫、艾琳和伊芙都必須扮演他手下的巫師。

他們曾經改造過一次廚房,但卻歷時數年。他們只好在車庫的電爐上做飯。當時正在興建的皮克斯大樓剛剛完工一半。他在帕羅奧爾托的家就是這麼簡單,浴室也很舊。但關鍵在於,它已經成為了一個開始一天生活的好地方:史蒂夫很看重這一點。

他並非不享受自己的成功:他也很享受,只是沒有那麼鋪張。他對我說,當他在帕羅奧爾托的自行車店發現自己買得起最貴的自行車時,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他的確買得起。

不斷學習

史蒂夫很謙虛,他喜歡不斷學習。

有一次,他對我說,如果成長的環境不同,他有可能成為數學家。他對大學充滿崇敬,而且喜歡到斯坦福校園裡散步。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年裡,他學習了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一本繪畫書。雖然他以前並不知道這位畫家,但這本書卻讓他開始思考,今後如何利用蘋果園區的牆面圖案激發人們的靈感。

史蒂夫經常會有一些怪念頭。除了他,還有哪位CEO會知道香水月季的中英文歷史,並對大衛·奧斯汀玫瑰感興趣?

他的口袋裡會放很多古怪的東西。我打賭,就算結婚20年後,勞倫仍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他喜歡的歌,他喜歡的詩,這些都可能放在某個抽屜裡。我幾乎每隔一天都會跟他通話,但當我在《紐約時報》上看到蘋果的一些專利時,仍會為那個完美的樓梯設計草圖感到意外和欣喜。

有了四個孩子,有了妻子,有了我們所有人,史蒂夫擁有了很多快樂。

他很珍視幸福。

病痛來襲

後來,史蒂夫病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生被壓縮成了更短的輪迴。曾幾何時,他喜歡徒步穿越巴黎,喜歡在京都尋找賣手工蕎麥麵的小店。他在滑雪場內的動作很優雅,但到了野外卻很笨拙。如今,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到最後,即使是生活中最常見的快樂,比如吃到一個好桃子,都無法再吸引他。

但真正令人驚訝的,也是我從他的病痛中學到的是,即使失去很多,你仍未孑然一身。

我還記得我哥哥再次學習走路時的情形——這一次需要用椅子做支撐。在肝移植手術後,即使雙腿似乎已經完全無力支撐身體,但他每天仍會扶著椅背站起來,推著椅子沿走廊來到護士站。然後坐下來歇一會,再轉身走回去。他每天都數著自己的步數,每天都走遠一些。

勞倫跪在地上,看著他的眼睛。「你能做到,史蒂夫。」她說。他瞪大了眼睛,嘴唇緊閉。

他努力了,一直在努力,而且一直心懷愛意地努力著。他是一個讓人感動至深的人。

為愛堅守

我知道,在那段令人難熬的時期,史蒂夫不是為了自己而忍受痛苦。他給自己定了很多目標:等到兒子裡德高中畢業,女兒從京都旅行回來,他造的船下水,然後帶著全家人周遊世界。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和勞倫都能退休。

即使在病中,他依舊堅持自己的品味、辨別力和判斷力。他整整換了67個護士才最終找到3個滿意的人選,之後給予她們充分的信任,直到去世。她們是特雷西(Tracy)、愛徒羅(Arturo)和伊爾哈姆(Elham)。

有一次,史蒂夫染上了一種頑固的肺炎,醫生禁止他做很多事情,包括吃冰。我們當時獲准進入了標準的重症監護室(ICU)。史蒂夫通常不喜歡插隊或亮明身份,但他那一次卻承認,他喜歡得到一點優待。

我對他說:史蒂夫,這是一次優待。他側身轉向我,說道:「我想得到一點優待。」

在氣管插管時,他不能說話,但卻向我們要了一個記事本。他畫了一張草圖,內容是在病床上支撐iPad的設備。他還設計了新的流體監視器和X光設備。他甚至重新規劃了這個不是那麼特別的ICU病房。而每當他的妻子走進病房時,我都能看到他臉上重新泛起笑容。

對於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他會在本子上寫下來,然後抬起頭來。他的意思是想違反醫囑,讓我給他一塊冰。

我們誰也不清楚會在那裡呆多久。在史蒂夫好轉時,即使是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年,他依然開始著手從事一些項目,並向蘋果的好友們承諾會完成這些項目。荷蘭的造船師已經做好了華麗的不鏽鋼船體,並準備覆蓋上木頭。他的3個女兒都沒結婚,兩個小女兒甚至沒有成年。他希望能在婚禮上領著她們走上聖壇,就像在我婚禮上那樣。

臨終時刻

人總有一死,只是時機各有不同。

我知道,把一個多年癌症患者的死亡稱作是「意料之外」,似乎不夠準確。但史蒂夫的死的確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從我哥哥的去世中,我明白了個性的重要性:他是什麼樣的人,就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離世。

週二早上,他打電話讓我趕快去帕羅奧爾托。他的語氣深情而充滿愛意,但就像是一個已經託運好行李的人,他的旅程即將開始。儘管他對離開我們充滿歉意,深深的歉意。

他開始與我告別,我打斷了他,我說:「等著我。我馬上來。我已經坐上出租車趕往機場了,我會趕到的。」

「我現在給你打電話是因為我擔心你可能沒法及時趕到,親愛的。」

當我趕到時,他正在跟他的勞倫打趣,就像是一對畢生形影不離的夥伴。他凝望著孩子,彷彿目光定格了一般。

到下午2點,他妻子還能叫醒他,讓他跟蘋果的朋友談了一會兒。

之後,過了一會兒,他顯然再也無法清醒地與我們溝通。

他的呼吸發生了變化,變得困難,但似乎又在刻意保持。我能夠感覺到他又在默數著自己的腳步,希望能多堅持一會兒。

我當時恍然大悟:他也把這當成工作。並非死亡帶走了史蒂夫,而是史蒂夫走向了死亡。

在跟我告別時,他非常遺憾,因為我們不能如願一起變老了。他對我說,他要去更好的地方了。

費舍爾醫生(Fischer)估計,他活過當晚的概率只有50%。

他整晚都在堅持。勞倫就守在床邊,當他的呼吸節奏變長時,她會突然驚醒,與我四目相對。然後,他又開始深呼吸。

他必須要做到。即使是現在,他依舊保持著嚴厲而英俊的形象,這是一個專制而浪漫的人的形象。他的呼吸表明瞭旅途的艱辛,路途很陡峭,海拔似乎也很高,他像是在登山。

但憑藉這種信念,這種職業操守以及這種勇氣,史蒂夫令人驚嘆的能力,對理想主義的執著追求,對美好未來的暢想,仍將留存。

史蒂夫最後的話是在去世前幾小時說的,這都是些單音節詞,總共重複了3遍。

離開人世前,他看了看妹妹派蒂(Patty),然後長期凝望著他的孩子們,之後則是他的人生伴侶勞倫,最後,目光便看向遠方。

史蒂夫最後的話是:OH WOW OH WOW OH WOW

原標題:喬布斯胞妹悼文:愛是他的眾神之神(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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