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忌的模樣

六歲的女兒，在小表妹面前，儼然一派姊姊風範。無論自己多心愛的東西，也不管是吃的還是玩的，都會大大方方悉數捧出。兩個孩子歡天喜地，家中似有陽光融融。

但若一旦有誰犯了禁忌，不小心誇妹妹一句，女兒的臉就會立刻黑屏。瞬間，溫柔姊姊變身刁蠻公主，不由分說將妹妹手裡的東西，疾風驟雨般通通收回。一時間，大的怒，小的哭，彷彿寒流忽至，室溫降到零度以下。

到幼稚園開家長會時，老師也提醒我們，說女兒妒嫉心很強。如果同桌得了小紅花，或受到老師表揚，她就會很久不理同桌。有許多小朋友都怕女兒這種性格，她在班上顯得孤單。

我們多次指責女兒，要她改掉妒嫉的毛病。每次她都委屈地反問：「妒嫉長得什麼樣兒？你們干麻不把它從我心裏拿出來呢？」弄得我們啼笑皆非。

她的表現越來越讓人擔憂，上週參加公司的親子活動時，她在遊戲中被淘汰了，竟忽然推倒獲勝的小選手。其他小朋友紛紛說她不該打人，她當場大哭起來。

我們終於意識到，妒嫉不是個簡單的小問題，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自動消失，必須找到一個解決的良方。我們認真研讀了有關兒童心理的文章，也請教了一些幼教專家，商討了很多法子，想把女兒的妒嫉，從她心裏頭「拿」出來。

週末，又因奶奶誇了妹妹乖，女兒忽然變臉，預料中的場面開始上演。老公嘆道：「好厲害的嫉妒心，快比得上黃風怪掀起的沙塵暴了！」我也咋舌：「比木馬病毒威力還強！」

噘嘴瞪眼的女兒，聽到我們又提「妒嫉」二字，頓時眼淚汪汪。老公笑：「你不是想知道妒嫉長什麼樣嗎？快跟媽媽去看吧！」女兒抬起頭，眼裡滿是好奇。妹妹抽泣著說：「妒嫉是不是長得像黃風怪和牛魔王？」

我帶她們來到電腦前，打開了一幅圖片──那是一株紫色的風信子，正在月夜裡開放，花瓣重重疊疊，異常柔美。妹妹叫道：「妒嫉長得好漂亮啊，一點也不像怪獸！」女兒不解：「爸爸不是說妒嫉不好嗎？」

我要她們別著急，先來聽一個神話──在古希臘，有三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們分別是植物神、太陽神和西風神。植物神比較喜歡跟太陽神玩，西風神就非常妒嫉。

有一天，植物神和太陽神一起玩擲鐵餅，太陽神擲的時候，西風神乘機改變了鐵餅的方向，將它吹向植物神並打破了他的前額。太陽神想盡一切辦法，也沒能挽救好朋友的生命，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長出了一株紫色的花，太陽神把它命名為風信子，用來紀念好友。

因為植物神是被妒嫉所傷，因此，紫色的風信子就代表著悲傷和妒嫉。

姐妹倆變得難過起來。妹妹說：「妒嫉是個大壞蛋！」女兒喃喃說：「要是沒有妒嫉就好了，他們三個可以一起扔沙包玩，或者跳繩。」

老公笑了：「孩子們，來嚐嚐妒嫉的味道吧！」聽說有吃的，兩個孩子頓時一掃愁容，開心起來。妹妹早就跑進廚房，女兒在後面悄悄問我：「風信子花可以做沙拉嗎？」我附在她耳邊輕聲地說：「妒嫉每次出現，都是一個新的樣子！」

老公榨了兩杯鮮橙汁，然後遞給姐妹倆一人一個小瓶，示意她們將小瓶中的汁液兌一點進去，然後攪勻。孩子們興致勃勃，做得很帶勁。攪拌後，兩個人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結果，妹妹直吐舌頭，而姊姊因為將瓶中的汁液多擠了兩滴，已經開始流淚、咳嗽。

我邊讓孩子們漱口，邊溫和地告訴他們：「剛才那個瓶子裡，裝的就是妒嫉。無論多鮮美的果汁，如果摻了妒嫉進去，就會讓人難受。」女兒微微點頭，她是不是想起了在幼稚園裡的孤單？那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孩子們將小瓶還給我，妹妹嚷道：「我不要再見到它了！」我笑著，將「妒嫉」收到櫃子裡。其實，那只是一瓶芥末油，它做了孩子們最好的教具。

老公又笑嘻嘻地說：「想聽聽妒嫉的聲音嗎？」兩個孩子又興奮起來：「妒嫉還會說話呀！它是不是像外星人那樣？」姐妹兩個開始學著機器人，怪聲怪氣地講話。

我把她們帶進臥室，床上有兩個剛剛充好氣的玩具氣球。一個是姊姊喜歡的花仙子，一個是妹妹喜歡的叮噹貓。兩人歡天喜地，撲上去就要拿，被我阻止了。

我和老公各拿一隻，模仿著花仙子和叮噹貓的聲音，爭吵起來：「我比你漂亮！我比你能幹！所有人都應該喜歡我！你走開！」最後，我與老公乾脆拿著氣球打起架來。兩個孩子著急了，勸了這個勸那個，我們就是不聽，越打越凶，只聽「啪！」的一聲，兩個漂亮的氣球破掉了。

姐妹倆吃了一驚，呆呆地望著地上。妹妹惋惜地說：「為什麼要打架呢？你們都很好啊！」女兒把花仙子的碎片撿起，一片片拼著，她大哭起來，就像那次親子活動裡那樣傷心。面對所有小朋友的不滿時，她的心也會銳利地痛吧？

老公輕聲說：「花仙子有花鑰匙，叮噹貓有百寶袋，如果他們不互相妒嫉，能做好朋友，一定會玩得非常開心的。」我溫和地問女兒：「告訴媽媽，為什麼會妒嫉妹妹和其他小朋友呢？」

女兒低頭：「你們老說別人比我好，我以為你們不喜歡我了。」我抱緊她：「你一定要相信，你是我們的孩子，爸爸媽媽會一直喜歡你。」

女兒訥訥地說：「可是，爸爸媽媽也妒嫉啊！」我們吃了一驚。女兒模仿著爸爸的聲音：「那個小李，年紀輕輕，居然一來就當了主管！」老公的臉，驀地紅了。女兒又學著我的表情，唉聲嘆氣：「我們辦公室的那個小王，憑什麼獎金比我高？」我的臉也變得火辣辣的。

我與老公尷尬相視，我們萬萬沒想到，是自己的言行影響了孩子的性格。老公乾咳一聲，鄭重地說：「你說得對，我和媽媽都錯了，不過我們保證，從現在開始，會和同事好好相處，再也不妒嫉別人。」我誠懇地點頭：「我們一起改正吧，以後大家互相監督，如果十天之內沒人犯錯，我們就去兒童樂園玩一整天。」

女兒驚喜地問：「真的？」我們伸手與她打勾勾，妹妹也擠進來。我們笑起來，四隻手指勾在一起。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不再拿女兒與其他孩子作比較，也不會再說：「看，妹妹比你小，拼圖比你反應快多了。」包括奶奶，也不再逗她：「奶奶不要你了，要對門那個胖嘟嘟的小妹妹！」這種言辭，對一個敏感的孩子來說，是一件痛徹心扉的事情。

我和老公變得時常誇獎辦公室同事，並表示要努力學習別人長處，讓自己也變得出色。此外，只要有空，我們就帶女兒去參加競賽型活動，讓她體驗更多的成功和失敗，藉以磨練出一顆堅強的心。

最重要的是，我們開始有計畫地培養她的自信。女兒向我們展示她的手工、繪畫或者其他作業時，我們都給予恰如其分的鼓勵，不再自作主張，拿起她的作品就批評或修改。

孩子眼裡的世界與我們不同，我們不能用成人的眼光和標準去評判他們。大人們往往太心急，想讓孩子每件事都做得完美，在不斷地指責中，孩子變得自卑和憂鬱。現在，聽著我們的讚賞，女兒眼睛裡閃著快樂的光彩，自信已在她心裏萌芽。

漸漸地，她會告訴我們，某個小朋友唱歌很好聽；某個小朋友體操做得最好；同桌的新裙子好漂亮。她跟妹妹相處也很好，甚至，她還會表揚妹妹：「你真聰明，猜謎語好快；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們知道，女兒已經從妒嫉的陰影裡走出來，有了她自己的陽光。

那天，幼稚園的老師特地告訴我們，女兒現在變化可大了，小朋友們都喜歡跟她在一起，做遊戲時，大家爭著讓她加入自己一方。

看著快樂的女兒，我輕輕地擁住她。孩子的心，應該是一座最美的花園，只有把心裏的荊棘拔出來，才有地方種芬芳的玫瑰。

本文摘自我只丟掉老虎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