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慘劇與「中國製造」

慘劇中「被和諧」的孤魂野鬼

動車、高鐵是伴隨著近年來經濟高速發展出現在中國的，並可以說是當前經濟高速發展的重要象徵。然而，這種高速發展是畸形的，也是問題重重的。與中國經濟發展緊密聯繫的「中國製造」，同樣是問題重重的：「中國製造」的「硬體」固然有種種缺憾，「中國製造」的「軟體」更是弊端深重。這次兩列「和諧號」動車在溫州追尾相撞的慘劇與「中國製造」的「軟體」（包括各種規章制度）有關，而「軟體」存在的嚴重問題其實從一側面反映了中國制度性的腐敗及其他問題難以根除。

「和諧號」動車，無論再怎麼標榜和諧，也因這次嚴重車禍顯得很不和諧。但在中國，官方善於使它認為「不和諧」的一切「被和諧」。對普通中國人來說，不僅生在這個國家會「被和諧」，比如那些因在網上發表異議被請去「喝茶」的網民；死在這個國家也是會「被和諧」的，比如那些在礦難中去世的採礦工人。前兩日有位在國內知名礦業公司工作的福建龍岩籍員工告訴我，他所在公司的金礦幾乎每年都會發生致人死亡的事故，但這些事故從未被新聞媒體公開報導過。該公司對遇難者的賠償標準是人民幣四十六萬元左右（而「官方標準」僅為約十八萬元）。這些遇難者就如同「被和諧」的孤魂野鬼，他們只能從這個世界無聲地消失，他們的親屬也只能在這個世界無聲地哭泣，因為官員不想其仕途受影響，老闆也不想其財路受影響。

這次「和諧號」動車車禍，有關官員正如處理礦難一樣，首先想到的是掩蓋真相，而不是弄清真相，因為這涉及到某些人的烏紗帽問題。於是他們對動車事故的遇難者人數玩起了如同處理礦難一樣的把戲──真實數位很可能在被「打了折扣」後才公布出來。至於遇難者的賠償金額，則從以前傳聞的十七萬元多改為五十萬元（其中還包括所謂數萬元獎勵），也與一些礦難「私了」的金額大致相當。首例鐵道部門與遇難者家屬談妥的賠償金額也確實是五十萬元，相信這一金額是鐵道部門比較願意出的。至於溫家寶訪問溫州後遇難人員賠償救助標準從五十萬元提升至九十一點五萬元，則應不是出於鐵道部門本意，而表明其在所受壓力增大情況下不得已作出進一步的讓步，以求事態盡快平息。

能拿到九十一點五萬元（或五十萬元）的是被正式承認的死者的親屬們（官方最新公布的數字僅是四十人），那麼其他一些未被官方承認死亡的孤魂野鬼們呢（上海東方衛視記者曾報導遇難人數為六十三人）？官員們的不承認應該是為了要控制死者數位，控制其烏紗帽面臨的風險。這些人死後是否會如礦難「私了」那樣的「被和諧」，還需進一步觀察。

這次動車事故很可能也是一個象徵性事件，預示著快速而畸形發展的中國經濟就要出大問題了。

對車禍原因能否「一查到底」？

總理溫家寶在七月二十八日上午突然趕到溫州，用「突然」一詞對普通民眾而言是比較恰當的，因為從前一日的新聞中還看不到這樣的跡象。溫家寶在當日中午還召開了記者會，他在回答香港記者的問題「你覺得這起事故是天災還是人禍」時是這樣回答的：「我們的調查處理一定要對人民負責，無論是機械設備的問題，還是管理的問題，以及生產廠家製造的問題，我們都要一查到底。如果在查案過程中背後隱藏著腐敗問題，我們也將依法處理，毫不手軟。」

他的回答中最值得關注的就是「一查到底」四個字，因為此前還沒有哪個涉及政府官員的案件是真正一查到底的。真要一查到底，至少要查查以下問題：究竟有哪些官員尤其高層官員要對這起特別重大的事故承擔責任，這些官員是如何被提拔的，其後臺究竟是誰？除此之外，哪些官員尤其高層官員需要為事故救援中存在的種種問題負責，這些官員是否還有其他問題，也是需要一查到底的。

然而，就在溫家寶表示要一查到底的時候，上海鐵路局新局長安路生已經根據「初步掌握的情況」對事故原因作出如下表態：「由於溫州南站信號設備在設計上存在嚴重缺陷，遭雷擊發生故障後，導致本應顯示為紅燈的區間信號機錯誤顯示為綠燈」。這就將此次事故的主要責任歸到信號設備以及北京一家設計院身上，鐵道部門的相關領導尤其高層領導就無需承擔多少責任。當然，他也提到了電務值班人員等存在問題，但這些都是「小嘍囉」級別的，用來當替罪羊正好。

從這位安局長的話來看，對事故原因的調查，鐵道部門的官員仍有「大事化小」之意，這與溫家寶「一查到底」的講話精神是相悖的。

記住都是人禍

不久前在網上看到溫州動車事故遇難者家屬、來自福州連江的王惠及其女兒痛哭的照片，我深受觸動。她們被當局脅迫簽署相關協定後，在親人送別會上當場灑淚。

從一九四九年以來，國內民眾看到過多少遇難者的屍體、多少無辜者的血跡；聽到過多少受害者的哭泣、多少受傷者的呻吟。然而，執政者一直企圖隱瞞這一切，抹殺這一切，讓人們遺忘這一切。

俄羅斯作家瓦連京‧拉斯普京（Valentin Rasputin）在前蘇聯時期寫過一本小說，書名叫《活下去，並且要記住》。這是我最想送給這對母女的話，也是我最想送給其他事故遇難者親屬的話。我還要說：

活下去，不僅為你們自己，也為你們故去的親屬；並且要記住，記住一切當記住的。

記住愛，記住這死亡割不斷的愛，並保留因愛而產生的勇氣。

記住所有卑劣者所有的卑劣行為，記住這些卑劣者所倚靠的卑劣政權與卑劣勢力。

最後還要記住：你們從頭到尾遇到的都是人禍，都是人為的災難。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