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人為什麼將眼睛雋刻在玉器之上?(組圖)
反山玉琮王上的神徽像
瑤山玉三角形牌飾
石頭上,眼如繁星,良渚人有多少玉器,就有多少雙眼睛,良渚的玉器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有良渚人的眼睛閃爍,一種渴望超越原生態自我的自由精神在眼中傳播。
良渚人為什麼將眼睛雋刻在玉器上?作為它的欣賞者,我們需要開支腦力,花費思想,穿透彼時溫潤的時光隧道,去閱讀「大眼睛」烙印在玉石上的文明初創期的精神價值。
「玉眼」很大,有很多圈,如樹之年輪,更像今人的近視眼鏡。距今約5000年前,天目山餘脈的一塊谷地,有一雙大眼睛在杭嘉湖平原上仰望星空,在餘杭良渚一帶逡巡原野。那是一雙靈眼,不光在看,更在發現。於是良渚人首先發現了眼睛在第一時間裏的妙用,眼睛裡一定有神靈,於是他們便把眼睛雋刻在堅硬而又溫潤的玉石上,與神永恆。
這樣的眼睛當然是給神的。神在哪裡?在瞬息萬變、流轉不息而又觸摸不到的時空裡,而神的眼睛在石靈時代就藏在玉石的背後,玉則是祭神的禮器。
這件玉琮是良渚人祭祀用的「琮王」,出土於餘杭反山遺址。反山在良渚文化遺址中規模最大、規格最高、玉器最多,因而引起了考古學界的許多唯物主義猜想。古書上說「玉璧祭天,玉琮禮地」,從現有的考古發掘來看,這種用玉祭天禮地的規儀,也許是良渚人的原創,玉琮上用淺浮雕和陰刻線兩種技法彫刻了八個神人複合像,表明瞭良渚人的神性內涵極為奇特而豐滿。
神人頭戴大羽冠,倒梯形臉,兩隻長臂幾乎取代了羽冠人的身體,控制著那雙架在鼻子上一圈一圈放大的眼睛。兩耳鳥頭紋,兩隻利爪臥在下巴底下。天真中的威攝力,讓它成為「良渚神徽」。
用文明的眼神與它凝神對視,視覺衝擊力還是那雙充滿神性而透明的大眼睛。這件餘杭瑤山遺址出土的玉牌飾,表面浮雕的是「良渚神徽」的簡約版,線條簡潔明朗,笑容將嘴角拉長至兩耳邊,鼻孔凸起如兩隻小圓豆,洋溢著美學的感染力,也是一種精神感染力。
精神就是精神的事兒,孟子說的不錯,人與動物的區別就那麼一點兒。動物也會看,那眼神絕不亞於人類,天上的鷹眼,地上的狼眼,其目光之銳利,豈不令人膽寒?可它們除了察看獵物,還能發現什麼呢?那是大自然一次性給定的眼,一次性給定的看。
而人用眼睛不光發現世界,還發現了自身,自身同世界相對,但它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又通過眼睛進入自身,那返觀的目光,悄然灑落在自身上,同自身的目光相碰撞。「良渚神徽」的眼睛,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它們被賦予了良渚人的精神期盼。
神徽紋
因此,比起同時代的各種圖徽符號,「良渚神徽」以其眼睛早已超越了圖騰動物的原始期,比如「龍鳳」。「良渚神徽」駕馭著超越的清風,進入了一個原創精神的時代。精神精神,是人類獨一無二的精華通過神性表現出來的心靈需求,「良渚神徽」也許是第一個對這一神性需求進行了良渚方式的敘述。
帶著神意的每一筆都極為精緻,表明它並非粗陋,亦非掙紮在生存線上的慌亂乞求者,而是一個系統結構和概念形式。戴著大羽冠的神人位居腦門,它是代表心靈的神靈,腦門之下凸起一雙眼睛,隨時與心靈互動,共同認識這個世界,發現一個適合自由生存的存在。
眼睛,讓我們想起來一段神話故事,還有一個漢字。
《山海經·海外西經》裡有一位大英雄,與黃帝大戰,頭顱被砍,滾落到常陽山谷。英雄找不到頭顱,憤怒中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愈戰愈勇。他是刑天,沒有頭顱可以,但不能沒有眼睛。刑天是南方炎帝的屬將,於是這個崇拜眼睛的南方方國,將刑天傳說成以乳為目的戰神。那故事有自由的基因,在風說書中流傳。
也許是一個夏日的傍晚,有一位游吟詩人來到良渚。很像《易經·系辭》裡的那位包羲氏,仰觀天象,俯察地法,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垂法作憲,制定規則。這一文明的法則是「良渚神徽」精神的延伸。
倉頡「雙瞳四目」,是良渚神徽的族親,追隨伏羲,依據神徽造了一個「
」字。從下往上看,最下面的「心」,是心靈深處,人類從心靈深處,睜開了靈眼,用靈眼來看世界,便是《說文解字》裡說的「從心從目」。眼睛上面,還有一隻手,那高高舉起的手,手裡握著的,是石頭,是棍棒,是獵物,是產品,總之,那是一隻作為萬物尺度的手,向蒼天舉起來宣告人的自由。這就是人的靈性為自然立法,靈的憲法就是神話。
良渚人,人人有玉,因為人人都有精神,哪怕是殉葬者身上也有一兩件玉器。玉是神器,表明人人可以通神,在神面前人人平等。多麼好呀,人人有玉,人人有精神;人人有餘,人人物質豐滿。精神有餘,物質有餘,他們可以把大量的時間用於精神生活,他們是自己的神。
有一種解釋,說洪水來了,將石器時代最先進的玉文明淹沒了。良渚人不得不遷徙,一支北遷與山東龍山文化融合,商代青銅紋樣直接來源於良渚神徽那美的啟迪;與東北紅山文化發生了聯繫,紅山文化遺址出土了一件玉牌飾,雖然精神標準已經下滑,但多少保持了良渚風格。一支向西或西南遷徙,經過江西到達廣東沿海。在江西落地生根,過了2000年進入吳城新乾大洋洲青銅時代,大眼睛在文明的載體發生轉變之際,被火熱的青銅液體凝固為「臣」字目。
這樣的眼睛還有精神內涵嗎?還是心靈的窗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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