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日本人很少說：這菜真難吃

2011-07-31 13:48

與朋友去吃那種付一定金額可隨便吃的套餐，見她還沒吃完便又要其他的東西，就提醒她：你還沒吃完。不想她理直氣壯地說：難吃死了（指那個被她剩下的東西）！她是我喜歡的朋友，在一起有愉快的話題，但就這句「難吃死了」卻讓我感到頗為刺耳，進而對說出這話的她產生了一絲說不出的距離感。我吃驚自己為什麼會對朋友有這樣的感覺，難道人家表示一下真實感受有什麼不妥嗎？莫非自己在日本呆的時間過長，而耳濡目染得失去了表達真實的功能了？

我整天混跡於日本人之中，常有一起吃飯，或一起搞個國際交流、分享各國飲食的機會。但我卻從未聽過一個日本人說：什麼什麼東西難吃死了。而且一般不會將飯菜剩得一片狼藉。我不得不承認關於這一點，我是非常認可日本人的，也可以說對此懷有不淺的敬意，並願將日本人不說「這菜真難吃」這一點歸結為優秀品質。

不僅是我，關於日本人在飲食方面的教養也得到了其他國家人的讚譽。曾經聽到過一個埃及人談及日本。說是如今每年都有大量的遊客訪問埃及，其中不乏來自亞洲的中國人、韓國人及日本人。雖同為亞洲人，卻因為行為舉止的不同而很易識別出其出身國。其中日本人的言行舉止得到了廣泛的好評。原因是日本人很少剩飯，吃完飯會將自己的周圍收拾乾淨。讓排隊的時候，日本人一定會老老實實的排隊。

將自己的周圍收拾乾淨、老老實實排隊是文明行為，是高素質的體現這是勿容置疑的，但說不剩飯也是高素質不免有些勉強。眾口難調的說法是我們對每個人擁有不同口味的寬容。不過我卻覺得日本人能夠做到少剩飯這一點確實是高素質體現，而且也是教育的結果，特別是學校教育的作用功不可沒。

從小教育孩子珍惜糧食、珍惜勞動果實這一點在中國也一樣。相信每個人都能將那首「鋤禾」背得滾瓜爛熟。但是中國的教育多是只停留在嘴上的，而日本的教育是通過實際行動來實現的。

日本學校教育中，食育（飲食教育）佔有相當的比重。食育不僅重視飲食的營養搭配，也重視食品的多樣化。日本的中小學有「給食」，即配餐。可以說，世界上有名的菜餚都可以成為學生餐桌上的美味，除了日本料理之外，西餐、中餐、印度料理、韓國菜等都是給食的內容。這樣不僅可以通過親口品嚐來瞭解世界飲食文化，而且還由此練就了多元化的口味。據說，小的時候常吃的東西一般會成為日後自己最愛的食品。小時吃的東西品種越繁雜，日後可供自己享用的美食種類就越多。

另外，在日本的食育中，教育孩子養成不剩飯的習慣也是一個重要內容。這並不光是教育孩子糧食來之不易，應珍惜每一粒米、每一片菜葉，而且也教育孩子應尊重烹製飯菜人的勞動，不剩飯就是對別人勞動尊重的最佳體現，當然也是高素質的最佳體現。

前兩天看到一個在中國長大的日裔後代講述她在日本經歷文化衝擊的文章。說是在大學的一次體驗異文化活動中，非洲菜餚被請上了餐桌。但是非洲菜與她的中國胃強烈牴觸，而使她難以下嚥。可是其他的日本人卻一點兒不剩地將菜吃光了。她問他們：你們不覺得難吃嗎？他們回答：難吃。但是，難吃也得吃。我們從小就被教育必須將給你的飯菜吃光。哦，原來答案在這兒：對日本人來說，吃光你盤中的飯菜是一個必須遵循的規矩，是一個人人須知的常識。在日本，一個學生學習可以差得一塌糊塗，卻不一定被人鄙視，但如果做事沒有基本常識，即使成績很上乘，也不會得到別人的青睞。

如果再從文化上尋求理論根據的話，日本人不說「這菜真難吃」與他們注重自己的言行給與他人的感受有關。

來日本之前，曾經學過幾天日語。記得當時的老師說過，她覺得日本人很虛偽，虛偽的例證是她去日本時，曾與日本人共進早餐，吃到一個是人都會覺得酸的菠蘿，可周圍的日本人卻對那酸菠蘿讚不絕口：歐依西，歐依西（好吃）！由此她斷言：日本人虛偽！那麼酸的東西，他們還一個勁兒地「歐依西」。

於是我也帶著「日本人虛偽」這個有色眼鏡來到了日本。但是隨著在日本生活的長久而深入，特別是通過與日本人的交流，我發現僅從日本人評價飲食的做法來判斷日本人虛偽並不恰當。當然這並不是說虛偽的日本人不存在。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們有所保留地不直抒胸臆，是因為他們很在意別人的感受。比如，對於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飯，做出一個愁眉苦臉「難吃」的評價，會讓做飯的人掃興，是對不起做飯人的勞動。

不過，即使說日本人很在意別人的感受，不會直接抨擊別人的短處；即使說日本人很有教養，不好吃的東西也能下嚥，但是每個人口味的不同是客觀存在。那麼日本人在吃到不合自己口味的食品時，會作何反應呢？通常他們會說：這個味道很特別；或者說，這是很有意思的味道；不客氣一點兒的可能會說，這個味道我不太習慣。如果有很多飯菜可以選擇，他們也可以不挾那菜一筷子，但決不會說：那菜真難吃！是否是受到過同一教育不太清楚，但大家像是有同樣的默契，不說此言。這也許表現了日本文化的曖昧，卻仍然不能用虛偽來概括。如果一定要說這是虛偽的話，這種虛偽中是帶著不想直接刺傷對方的真意的。

在此不妨換位思考一下。站在做飯者的角度來看，自己所作的飯菜被人吃得精光，感覺應是很爽的。若是服務員，收拾一個被吃得干乾淨淨的盤子也一定比收拾一個盛滿剩飯的盤子要輕鬆得多。

上述被我朋友評價為「難吃死了」的飯菜是一個很有人氣的法國餐廳的大作。我完全無意讓我的朋友違心地將她的不愛說成愛，也無意用日本社會的標準來規範她，更不會因為她的直言而失去與她的友情。只是我覺得如果她的口味能夠多元化一些，她也許會享受到飲食文化的更多樂趣；她的直率若能加入些許委婉的元素，可能聽起來會順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