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牆裡扔出的一根骨頭
前天在微博上看到,把國家和政府當父母,為了不給父母添亂就從不在兩會上投反對票的倪萍獲得「共和國脊樑」的殊榮,出於對脊樑這根很敏感的骨頭理解的不同,大家議論紛紛,我說:倪萍確實是共和國的脊樑,只是患了頸椎病。
我覺得把國家和政府當父母,是一個很欠的說法。通俗來說國家就是保鑣政府就是物管,是納稅人聘來的,可大家顯然沒跟小區保安和物業喊過父母吧。其次,為不給保安和物業添亂,哪怕它們做得再差,也深情地不投反對票……這樣的邏輯很差勁,除了會導致中國這個小區下水道持續內澇,一定會導致「你到底是為黨說話還是為老百姓說話」這樣的勵志名言及墓誌銘言,教育出更多的軟骨頭而不是脊樑。所以我反對從不投反對票的倪萍是共和國脊樑,我不認為這麼說有什麼不對,不為老百姓說話的代表即使是脊樑也是頸椎病的7,而不是迎風招展的1。
好玩的是出現了很多水軍帖子,除了每回都會整編製出現的「大姐好人哪」「謙虛,低調,實在」「大姐像一陣春風化解了人間」知音體(每回都發這些,雇的水軍太沒創意了),這次增派了很多的「不給國家添亂就是好脊樑,操李全家」「李就是想搞亂中國,操他全家」「我們這個世界,大姐無疑是建設者,攪和者如大眼、姦詳、含含之流利用當下的民主寬容無時無刻不在大呼小叫,其實是在撈取個人的好處!歷史上的漢奸大多數都是出自於這種類型的攪和者!」……這時我不笑是很難的,因為大量ID都是剛註冊的或只有幾篇散文美容帖的,最好玩的是「大眼明顯是故意的,他有私心,想引起領導的注意,他想當人大代表」。
我對水軍無所謂,雖然派水軍已是筆仗中很土鱉的一招了,可水軍多一點,水漲船高可力保我國航母不至擱淺。操我全家及讓我道歉也無所謂,我天天都在向共和國道歉,我家那條柴狗正在發情期也正急著找同類,謝謝捨身幫忙。讓我覺得要寫點什麼的是,看到倪萍更新了一封給我的信:《李承鵬,你的微博我看了》——
最近我獲了兩個獎。一個是「全國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獎,獲獎那天組委會安排我接受媒體採訪,我婉拒了,我說:「有德有藝是一個文藝工作者應具備的基本條件,不用表揚。」另一個就是昨天你說的那個獎,我具體獲得的是紀念建黨90週年;共和國脊樑系列活動「十大傑出藝術成就獎」。我的現場獲獎感言是這麼說的:和同時獲獎的田華老師、劉蘭芳老師、張繼剛他們相比,我真的不配拿這個獎,如果能退的話,這個獎我退了吧。我僅是沾了職業的光,又出名又得利的,我知道自己,我會努力的。
其實,無論你怎麼說,我都能理解你。圈內我們都叫你李大眼,我還簽了本《姥姥語錄》託人轉給你,並寫了這樣的話:你的幾本書我都看了,散文寫得真好,尤其是寫張國榮,還有寫你的母親。交換吧,你也看看我的書。
最後我想說,姐姐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脊樑,盼你能理解。
表面看這是一篇特別謙虛厚道和溫暖感動的文章,可透著一種春晚體的假,假裝老百姓貼心小棉襖,實是有關部門的鐵馬甲,假裝趴著接地氣,其實在琢磨抽掉想翻牆的梯子。你都不婉拒獲德藝雙馨獎,卻要婉拒採訪。都婉拒採訪了,可還是要告訴億萬觀眾「有德有藝是一個文藝工作者應具備的基本條件,不用表揚」。這麼裸的假,我雷鳴般地想起雷鋒做好事從來不留名,就是寫在日記上。另外一個雷鳴般響起的就是倪萍獲獎感言居然是要退掉共和國脊樑獎。多麼熟悉的場景,就是這樣,領導每回都說「咳,我真的不想當這個官啊,可群眾不答應啊」,倪萍說「哎,我是真不想領這個獎啊,可恐怕退不掉啊」。姐,你退掉它吧,我打賭,真退還是能退掉的。
我也不認為倪萍提及的那些人配得上共和國脊樑,靠演些紅色電影講些價值觀混亂的評書或是導一場耗費民資毫無實用的大型晚會就脊樑了,你說的是蚯蚓的脊樑嗎。也別說德藝雙馨獎了,我說過我倆唯一的分歧就在德藝雙馨的定義,大家都說,蒼井空聽了,會含淚退役的。
其實我覺得跟倪萍打筆戰沒意思,也不想綁架倪萍去反對什麼。只是覺得派水軍這做法太不脊樑了,我要告訴倪萍:這個國家,因為種種原因,你我都是戲子,且不幸是三四流的戲子,舉國都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在演皮影。可蹩腳戲子中還是有高下之分的:知道自己在演戲的,和忘了自己在演戲的。你碰巧就屬於那種經典入戲太深的,你真相信靠煽情的眼淚就清滌了街市上的恥辱,靠略顫的尾音就共鳴出一個幸福大家庭的心聲。可我要告訴你,那是你的幻覺。太多的人民上不起學找不到工作喝著毒牛奶住著高價房,老了火化時卻成得道高僧,因為燒成灰後閃現出好多三聚牌舍利子……其實你也不是看不到,開始你是裝看不到,後來你就真看不到了。你盈眶的淚,已自顧自凝化成一副美瞳隱形眼鏡,看什麼都叫幸福、安康、合家歡樂、舉國歡騰。
倪萍是個好人,可這就是好人倪萍現象。這個國家總有這麼一群人,他自己裝看不見,後來真看不見,不僅他看不見,還不許別人看得見。他從不投反對票,他唯一投的反對票就是,反對別人投反對票。因為他憑藉這個方法賺到很多,上面有大佬罩著,下面有腦殘歡呼。到後來,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是有些傻氣的人,而成為精明的幫凶,他其實確知自己要什麼,怎麼要。動作嫻熟,表情純真,下手狠毒,倘若你發現這些技巧,他會深情地望著你說:呀,我只是一個孩子,想幫父母操點心。
可以對下撒潑,可以對上撒嬌。問題是,這麼多年,都姥姥了,還裝孩子,不煩嗎。
花了一輩子演乖孩子,而且高齡之際竟演出這麼清純的一嗲,所以好人倪萍不是脊樑,其實是是伎倆,是化骨綿掌,因為這麼一伎倆,高堂之上本有些心虛的父母就坦然了:這樣一群代表民意的脊樑,油價就不用降了,房價不算太高,稅費還是嫌有些低哈,總之一切都是發展中必然遇到的問題嘛。還有一些小棉襖式絮叨的話,比如教我厚道的。我覺得最厚道的是幫人民說話,而不是成為兩會一枚永恆不倒的「同意牌」假肢。教我善良的,這國家的人民被善良害過幾千年了,生活中哪個教你善良的人沒害過你。以及倪姐誇我散文寫得好張國榮寫得好,這只是中文系的基本功,不值一提,且這國家已讓我沒心情寫散文,我寫的《李可樂抗拆記》比所有的抒情散文都好。因此交換彼此的書就不必,我倆不是同一路人,你我的區別,就是《李可樂抗拆記》和《姥姥語錄》的區別,這不是兩本書,是兩個中國。不如你帶我去姥姥的菜市場,我帶你去拆遷現場,看我倆誰先崩潰,以後你在兩會上反對一次父母,我在文章裡表揚一次父母。倪,敢?
最後,我對脊樑是這樣看的:人體最重要的中樞神經系統,實現大腦指揮屁股。如果屁股指揮大腦,不叫脊樑,當了一輩子代表連句有擔當的話都不敢說,這脊樑,頂多是野夫說的一根牆裡面扔出來的骨頭。
你敢保證每回牆裡扔的都是骨頭?我知道的一個真實故事,那人一直在等骨頭,等啊深情地等,結果扔出來一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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