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關村電子賣場暗訪:消費者遭尖刀威脅

2011-07-15 18:22

北京市的中關村創造了中國IT產業的輝煌，然而電子一條街上的諸多賣場正經歷有史以來最大的誠信危機。記者近一個月深入到這些電子賣場明察暗訪發現，消費欺詐花樣翻新、制假販假日益猖獗、消費者遭遇暴打甚至尖刀威脅。這裡已經成為北京接警數量最多的商業機構，被國內外消費者痛心地稱為「騙子天堂」。

「打110也沒用，我們都認識！」

中關村地區共有11個電子賣場，商鋪總數約為7500個，從業人員50000餘人。近年來，電子賣場的惡性競爭愈演愈烈、消費欺詐猖狂至極，因黑惡勢力引發的刑事案件層出不窮，成為北京接警數量最多的商業機構。

記者近日在中關村海龍大廈北門暗訪，看到身穿藍色馬甲的導購員像迎賓一樣站成兩排，記者剛走進賣場，這些人就「熱情」地迎上來，「需要電腦嗎？」「我們家品牌齊全，過來看看吧。」在「海龍」、「科貿」和「中關村e世界」賣場，眾多黑導購把每一個消費者都當成「獵物」。

在消費者投訴最多的這四家電子賣場，記者每次都受到黑導購的尾隨騷擾。一位叫「冀勇慶」的網民在互動中國社區發帖講述被黑導購欺詐時稱，「每當你走進賣場，就會有無數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你，恨不得從你身上扒層皮下來」。

記者經過連續多日暗訪瞭解到，儘管經過多次整頓與打擊，黑導購強行拉客、欺騙消費者的事件仍屢禁不止。據中關村大街派出所數據顯示，僅2010年，該派出所就接到三大賣場(海龍、鼎好、e世界)糾紛類報警3527件、抓獲黑導購擾序人員764人次。

在一家新聞單位工作的消費者李先生向記者講述了他被尖刀威脅的驚險一幕：去年他陪好友去「鼎好」商城購買電腦，剛停好車便被導購員勸誘至某商戶購物。在談妥價格先行付款後，店員說「貨需從庫房取」，讓李先生與朋友等了40多分鐘後，店員竟然從對面的小屋裡把電腦提了出來。李先生發現所售電腦無封條、疑似拼裝機，堅持要求退貨，沒想到該商戶4名男子一擁而上，其中一人手持尖刀相威脅，挑明瞭說：「想跑？沒那麼容易！」在李先生打電話報警後，該商戶負責人竟說：「打110也沒用，我們都認識！」

記者從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獲悉，清華大學老師程嘉等四人在中關村「科貿」電子城「淵源流長」公司購買電腦時，因識破商家的「換型騙局」而遭9名銷售員暴打致傷。程嘉說，我的學生在以「換型」手法忽悠下，以1650元買了一款網上銷售價僅為550元的富士相機，發現上當後趕緊返回要求更換，不僅遭銷售員拒絕，他們還劃出一條界線，一越界就動手打人。今年4月，9名打人者以尋釁滋事罪被判處有期徒刑。

北京市海淀區有關負責人介紹，中關村地區共有11個電子賣場，商鋪總數約為7500個，從業人員50000餘人。近年來，電子賣場的惡性競爭愈演愈烈、消費欺詐猖狂至極，因黑惡勢力引發的刑事案件層出不窮，成為北京接警數量最多的商業機構。

「不‘黑心’根本就賺不來錢」

「不‘黑心’根本賺不來錢，所以只能靠坑矇拐騙，倒霉的都是顧客。如果軟的不行，或者騙術被發現，就得來硬的。有些公司專門招身強力壯的銷售員，顧客如果不接受霸王條款就威逼利誘甚至打人。」

記者明察暗訪發現，中關村電子賣場毫無誠信肆意欺詐顧客的行徑還有三種：

——忽悠「換型」偷梁換柱欺詐。清華大學程嘉老師等人就是因為識破了商家「換型騙局」遭受暴打的，類似這種遭遇的消費者不在少數。記者從海淀工商分局、消費者協會等部門瞭解到，採取「換型」忽悠把貨物掉包是最常用的欺詐手段。

——暗自更換零部件以次充好欺詐。消費者劉先生在「海龍」大廈「神州紅日攜帶型維修公司」檢修電腦後發現主板被更換。當劉先生質問該商戶時，一位翟姓工作人員態度凶蠻並拒不賠償。

——要「開箱費」敲詐。網民「glasoso」近日在天涯論壇發帖稱，他在「鼎好」商城「宏基店」購買一台電腦，店家催他先付款、再取貨。開箱檢查後才發現電腦有故障，要求退款時該商戶以「要收取開箱費」為由敲詐。

在享譽國內外的中關村，電子賣場制假販假、消費欺詐為何如此猖獗？記者輾轉找到一些瞭解內情的商戶負責人和工作人員，這些「深喉」道出了他們的「騙子經」——

鼎好商城某電腦商戶負責人小姚：「我在中關村經營了8年，商鋪不到4平方米，月租金高達1萬多元。房租、管理費還在漲，加上網購對實體店衝擊，我們的利潤空間越來越小，不‘黑心’根本賺不來錢，所以只能靠坑矇拐騙，倒霉的都是顧客。如果軟的不行，或者騙術被發現，就得來硬的。有些公司專門招身強力壯的銷售員，顧客如果不接受霸王條款就威逼利誘甚至打人。」

某外號「大個」的商戶經理：「‘換型’是這裡最狠的一招，過程一般是報低價吸引顧客——忽悠顧客先付款——謊稱這款機器有屏顯不清晰、跳線、機器冒煙等缺陷——再推薦對方不熟悉的型號以高價售出。」

第二招是更換內部零件。攜帶型電腦、相機等電子產品專業性強，顧客很難開蓋檢查，商戶便在裡面大肆「做手腳」。「比如把高配置的電腦主板和顯卡換成廉價的低配置型號、把進口鏡頭換成國產鏡頭後，再按高配置價格售出以牟取暴利。」

記者暗訪發現，除了消費欺詐，中關村電子賣場制假販假的問題也尤為突出，販賣水貨、翻新機、拼裝機的商戶大行其道、數量眾多。北京海淀法院對近兩年中關村「制假販假」的案例分析顯示，制假產品多為電子產品、光碟等；假冒偽劣產品製作、銷售一條龍，而且數量龐大；制假者多為外地來京務工人員，學歷較低；制假地點多在市郊出租房內。

「騙子天堂」？「欺詐之城」？

在中關村採訪時，一些消費者聞知記者在調查消費欺詐情況，紛紛主動找到記者控訴被欺詐的經歷。在百度搜索「中關村防騙」，有144萬多個網頁，各種「中關村防騙手冊」、「經典中關村防騙手冊」隨處可見，電子賣場被網民稱為「騙子的天堂」。

接受記者採訪的一些北京市民、外地來京人員和臺、港、澳以及國外的消費者，紛紛氣憤地以親身感受講述遭遇消費欺詐的種種經歷，他們說，中關村是以科技創新、誠信待客聞名中外的，可這些電子賣場的價格欺詐行為，不僅嚴重侵害了消費者權益，還嚴重敗壞了首都聲譽，給自古以誠實守信美德為榮的中國人臉上抹黑。

在中關村採訪時，一些消費者聞知記者在調查消費欺詐情況，紛紛主動找到記者控訴被欺詐的經歷。在百度搜索「中關村防騙」，有144萬多個網頁，各種「中關村防騙手冊」、「經典中關村防騙手冊」隨處可見，電子賣場被網民稱為「騙子的天堂」。記者在天涯、百度等各大網路論壇上看到，《中關村被蒙1800元受騙記》《中關村購相機的慘痛教訓》等網帖轉發、跟帖火爆，引髮網友熱議，而且每週都有各種受騙新帖出現。更有網路拍客針對中關村「換型欺詐」、「強行拉客」等不法行逕自導自演拍攝DV短片，點擊量居高不下。

海淀區工商部門的統計數據顯示，2010年消費者對中關村電子賣場的投訴量居全區十大投訴之首。以至於連工商管理人員也感慨地對電子賣場的人員說，「你們這是龍潭虎穴，我買東西也不敢到這裡來！」

海淀區消費者協會秘書長路志清說：「從2007年到2011年上半年，在全區消費者投訴量普遍下降的情況下，唯獨中關村電子賣場的欺詐投訴逐年攀升，去年針對中關村電子市場及商戶的投訴，佔到海淀全區總投訴的31.7%。」

中關村電子賣場的種種亂象嚴重損害了北京乃至中國的形象。不止在國內網站，境外的消費者也紛紛在「Articlesbase」等國外知名商業網站聲討欺詐消費者的惡行，發表「中關村賣場奸商五大招數」的網帖。在題為「中關村欺詐——個人經歷」的網帖裡，網民SC#3509496控訴其遭遇「換型欺詐」的經歷，並直言「中關村科技城是欺詐之城」。

一位香港在京就讀的法律研究生遭遇欺詐後在網上痛心地發帖說：在首善之區的首都北京，在號稱「中國矽谷」的中關村，如果這種惡行不能引起社會關注，以及相關法律法規的糾正，「中國矽谷」將以何種形象面對世界？中國人的誠信將受到多大的挑戰？

管理體制不順經營模式落後

31個「大蓋帽」竟管不住一條街

依靠創新誠信創下名氣並逐步興旺繁榮的北京中關村「電子一條街」，何以墮落成「騙子天堂」、「北京十大治安亂點」之一？記者深入採訪一些商家、消費者以及園區管委會、公安、工商等多個管理部門後發現，管理體制不順、經營模式落後是31個「大蓋帽」管不住「一條街」的主要原因。一些基層管理人員和商家認為，必須標本兼治，建立起運轉順暢有效的管理體制與機制，重塑中關村電子一條街的誠信形象。

「不敢管，怕板磚砸過來」

中關村電子賣場2010年的電子產品銷售總額達到280億元，其中三大電子賣場的稅收只有400萬元。

消費欺詐氾濫、制假販假猖獗、刑事案件多發……記者連日來多次出入中關村電子賣場，採訪了多位消費者以及工商、公安等政府執法管理部門，採訪對象無不對亂象叢生的欺詐行為深惡痛絕。政府有關部門告訴記者，為了打擊部分經銷商宰客、欺詐等行為，海淀區於2009年專門成立了由發改委、工商、稅務、公安、文管等31個職能部門組成的中關村西區協調管理委員會，力求綜合整治這一地區的電子賣場。自去年3月1日起，海淀工商、公安、文委還聯合組成工作組進駐中關村西區海龍、鼎好、e世界電子市場。

記者經過連日的明察暗訪瞭解到，儘管管理部門不斷增多，但市場亂象仍然沒有得到明顯改善，消費者的投訴不見減少。一些群眾反映，「大蓋帽晃來晃去，市場環境改善不大」。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問題：

一是管理體制不順，走私、販私(水貨)嚴重。管理部門雖然增多，但未形成合力，眾多「大蓋帽」治不了一個「欺詐」。海淀區中關村西區協調管委會一位領導表示，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涉及電子賣場管理的部門有20多個，如稅務、質監、工商、公安等，但都是垂直管理，協調起來有難度。各執法部門在實踐中都感到非常無力。

據海淀區電子商會統計，每年在中關村違法拼裝的計算機多達70萬臺，「AMD、INTEL兩大電腦晶元製造商負責人反映這裡銷售的CPU大多是水貨。」西區管委會負責人曾邀請海關緝私局來檢查，但海關方面說海關法只賦予了走私稽查權，沒賦予對販私的監管處罰權。

二是市場價格放開，法規難以發揮管理制約作用。北京市工商局海淀分局副局長李紅傑說，執法部門無法可依，不能從根本上戒絕欺詐經營。隨著《打擊投機倒把條例》的廢止，工商部門查處水貨的行為無章可循，而有價格執法許可權的物價部門，因市場價格放開，無法受理價格高的投訴。

三是對倒賣、虛開發票，偷稅漏稅嚴重打擊不力。中關村電子賣場2010年的電子產品銷售總額達到280億元，其中三大電子賣場的稅收只有400萬元。對此，海淀區政府曾撥專項經費建議公安部門成立專項打擊虛開發票等違法犯罪活動，但至今未予落實。

四是黑惡勢力滲透加劇，執法軟弱。隨著惡性競爭的加劇，黑惡勢力為各商戶欺詐消費者「保駕護航」，商層管理者因懼怕黑惡勢力不敢管理。「鼎好」商城某商鋪自封「誠信經營單位」，誘騙消費者消費。對此，一位商城管理層負責人說：「自己不敢管，怕後腳一個板磚砸過來。」

經營模式落後同質化嚴重

僅三大電子賣場竟有500多個攤位銷售尼康相機，導致經銷商之間形成惡性競爭。

接受記者採訪的管理人員和商戶經營人士分析認為，中關村電子賣場多年來欺詐和制假販假屢禁不絕，既有外因，也有經營模式落後、電子賣場總體布局不合理、商品同質化嚴重等內部因素。

據記者瞭解，隨著近些年北京市場房價的飆升，中關村電子賣場的房租已成為全北京最貴的商租地塊，「海龍」大廈最好位置的商鋪租金高達86元/天/平方米，而最繁華的國貿商圈也不過13元/天/平方米。經營成本在增加，利潤空間卻在縮小，而經營模式又沿襲過去老一套，為追求利潤一些商戶便置誠信於不顧，靠價格欺詐與制假販假來牟利。

北京市工商局海淀分局副局長李紅傑認為，電子賣場的經營模式「太落後」，經營者雖銷售高端電子產品，但沿襲的仍是傳統小作坊式的銷售理念，造成產業關聯度低，影響創新要素的聚集與發展。

記者在採訪中發現，正是這種低端業態的營銷模式，導致電子賣場的寫字間頻頻被轉包出租甚至變更產權。隨著小業主單位(個人)的小產權數量越來越多，賣場的產權關係愈發複雜，給綜合治理帶來極大困難。

電子賣場總體布局不合理，商品同質化嚴重是另一個深層次原因。數據顯示，2002年，中關村電子賣場總營業面積為6萬平方米，目前已達32萬多平方米。與急速增長的經營面積相比，中關村各大賣場所售電子產品卻一直在同質化競爭，並沒有多少進展。僅三大電子賣場竟有500多個攤位銷售尼康相機，導致經銷商之間形成惡性競爭。銷售員陳龍感嘆道，現在電子賣場開得越來越多，客戶還是那麼多，生意很難做。此外，經營者素質良莠不齊素質不高，也是導致欺詐行為頻繁發生的又一因素。大部分商戶缺乏長遠計畫，自覺規範行業秩序及建設誠信經營的行為不被重視。

接受採訪的業內人士與專家認為，中關村電子賣場的「誠信危機」已經到了迫切需要解決的時候，許多遭到欺詐的消費者已經開始「用腳投票」。太平洋數碼城的瀕臨關閉就是最好的警示。這個曾經被稱為中關村傳統電子城三強之一的電子賣場，日均人流量曾達到4萬人次。昔日熙熙攘攘的電子賣場，如今幾乎人去樓空，只剩下店面招牌還留在原地。

應建立更高層級的綜合治理機構

中關村西區協調管委會常務副主任田一川建議，建立電子賣場信用資料庫，對違規商戶進行信用約束。

中關村電子賣場是我國最大的電子產品銷售中心，是中關村的一張特殊「名片」，一些管理人員和消費者說，中關村電子一條街從零星幾家小店，發展到擁有2萬多家高新技術企業、出口創匯27億美元的高科技園區和「全國最大的電腦城」，靠的是講究誠信、科學創新等先進理念和經營模式。他們認為，必須站在維護首都形象，尤其是誠信建設關乎民族興衰的高度，下大力氣從根本上治理這一地區消費欺詐行為。

為此，他們提出如下建議：

——建立運轉順暢有效的管理體制與機制，形成治理與建設的合力。工商、稅務等部門幹部針對目前設立的中關村西區協調管委會事權不匹配問題建議，由北京市更高層級協調稅務、海關、公安、知識產權局、工商、質檢等各職能部門，建立綜合治理機構，制定相關管理條例，進行常態化管理；建立問責制度，真正做到形成治理合力。近期可聯手對中關村電子賣場進行徹底的專項清理整頓行動，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

——加快推進中關村西區業態調整，從根本上扭轉由於業態低端、布局不合理帶來的各種矛盾與問題。海淀區出臺《中關村西區業態調整規劃(2011-2015)》，對中關村電子賣場實施「騰籠換鳥」戰略，即限制、淘汰電子賣場零售、拼裝等低端銷售業態在本區域內發展，逐步引進創新要素類、科技金融類等高端產業。基層管理幹部建議從商業規劃開始，壓縮規模，提高質量，從而優化西區發展環境。同時，應加大政府的政策傾斜和資金投入，在政策方面，盡快制定各項配套政策。

——建立由政府部門、電腦城、廠商、渠道共同搭建維護誠信的評價體系和對不正當競爭的懲戒機制。建立電子賣場星級信用評價體系，完善退出機制。通過信用體系的建立實現優勝劣汰，推動中關村市場經營不斷走向誠信和規範。中關村西區協調管委會常務副主任田一川建議，建立電子賣場信用資料庫，對違規商戶進行信用約束，在實施星級信用管理的基礎上，將違規業主和投訴信息登記在案，以備消費者查詢，並將作為不良記錄並給予相應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