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幅鮫綃盈紅淚——記黛玉的手帕(圖)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這就是寶玉初見黛玉時所見到的林妹妹。

在作者的眼中在寶玉的以至在所有人的眼中就都有了一個美麗、柔弱、聰慧而易落淚的如西子般的病美人的形象。需知此等美人是最易讓人動憐憫之情,也是最易讓男子動心的了。別說寶哥哥對她一直是一往情深就是那個呆霸王也是酥倒在那裡。

可見林妹妹之美是無人可及的了。更兼痴哥哥還為她取字:「顰顰」說是::「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妹妹眉尖若蹙,取這個字豈不美?」要知道「眉尖若蹙」就是愁眉啊!可憐的美人就是愁也是那樣的美,何況她來這世上一遭竟是為了還淚來的!?

對黛玉的淚的描寫是最多的,她的哭曾經因「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不期這一哭,把那些附近的柳枝花朵上宿鳥棲鴉,一聞此聲,俱忒楞楞飛起遠避。 」,她的哭也曾哭聲出千古一絕的葬花詞,她的哭曾經讓多少人陪著落淚,顰顰的淚中有太多的東西是一言兩語無法說清楚的,我只來說說她哭時常常用到的工具:手帕。

黛玉的手帕是她一生中用的最多也寄於感情最多的東西了,她和手帕之緣其實已經成了她和寶玉之情聯繫的一個最重要的紐帶。手帕是黛玉隱瞞自己感情的道具也是她表達自己感情的寄託,正是因為有了手帕,才有了如此活生生的一個瀟湘子。

初見手帕顯純情:「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回中,那時寶玉黛玉還是兩小無猜的年紀,那時「黛玉一回眼,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釦大小的一塊血跡,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劃破了?」寶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劃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濺上了一點兒。」說著,便找絹子要擦。黛玉便用自己的絹子替他擦了,順著嘴兒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就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作奇怪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裡,大家又該不得心淨了。」多麼溫馨的小兒女的語言,多麼純真的相知相憐的情誼啊!作者就是用這個小小的手帕生動活潑地描繪出來。

在這裡,小手帕是他們之間相互關心的佐證!

掩飾情緒的護身符:「蔣玉函情贈茜香羅薛寶釵羞籠紅麝串」一回中,「寶釵原生的肌膚豐澤,一時褪不下來,寶玉在旁邊看著雪白的胳膊,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若長在林姑娘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沒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又呆了。寶釵褪下串子來給他,他也忘了接。寶釵見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來扔了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見黛玉蹬著門檻子,嘴裡咬著絹子笑呢。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麼又站在那風口裡?」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房裡來著。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 寶釵道:「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來,他就‘忒兒’的一聲飛了。」口裡說著,將手裡的絹子一甩,向寶玉臉上甩來,寶玉不知,正打在眼上,「噯喲」了一聲。」這寶二爺見了美色心生愛慕,色迷迷地看著寶姐姐的樣子補黛玉見到了,以林妹妹的聰明和嫉妒又能如何呢?什麼也不說不做當然不是黛玉所為,當眾說穿又太過於粗俗,作者竟能讓她將帕子打在寶玉的眼上喚做「呆雁」了事,真可謂是人物的身份做到了極致啊!

原來,有時不知也是完美的!

化解誤會的好工具:「寶釵借扇機帶雙敲椿齡畫薔痴及局外」一回中,寶黛兩人鬧上了誤會生了氣,「寶玉心裏原有無限的心事,又兼說錯了話,正自後悔,見黛玉戳他一下子,要說也說不出來,自嘆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覺掉下淚來。要用絹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帶來,便用衫袖去擦。黛玉雖然哭著,卻一眼看見他穿著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便一面自己拭淚,一面回身枕上搭的一方綃帕拿起來向寶玉懷裡一摔,一語不發,仍掩面而泣。寶玉見他摔了帕子來,忙接住拭了淚,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他一隻手,笑道:「我的五臟都揉碎了,你還只是哭。走罷,我和你到老太太那裡去罷。」黛玉將手一摔道:「誰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還這麼涎皮賴臉的,連個理也不知道。」這時這個帕子可真是比什麼都好用的!

寶玉是因黛玉哭是因後悔自己的鹵莽而哭,因為情急,用「簇新藕合紗衫,竟去拭淚」!可見這個二爺是多麼至情至性的一個人物啊!而黛玉雖是在哭時卻還是在關注著寶玉,哭著居然也能看到他的動作!這情這景就如同我們親眼所見那麼地真切了。黛玉將自己平日常用的一個給了寶玉用,可見其關係是多麼地親密和體貼,確實是別人無法相比的呢!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以此為證!

傳書鴻雁也有情:「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錯裡錯以錯勸哥哥」一回中,寶玉挨打後黛玉看望他回來,寶玉讓晴雯送去了半新不舊的帕子,才有了黛玉的一番心事這黛玉體貼出絹子的意思來,不覺神痴心醉,想到「寶玉能領會我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這個意思,忽然好好的送兩塊帕子來,竟又令我可笑了。 」再想到私相傳遞,又覺可懼。他既如此,我卻每每煩惱傷心,反覺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由不得餘意纏綿,便命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上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更向誰?
尺幅鮫綃勞惠贈,為君那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己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原來是從這日起二人才真的有了現在人所說的「愛情」這樣的感情了。黛玉的題帕三絕是她對自己愛情的表白,她將一個少女的愛寫在了所愛人送給的帕子上,可是她不知道這帕子能不能守住她這純真的愛情呢!

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到,許多愁!

情至深處淚偏多:「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一回中,寶玉終於對黛玉表明瞭自己的心事,寶玉點頭嘆道:「好妹妹,你別哄我。你真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日用了心,且連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負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黛玉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著他。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詞,不知一時從那一句說起,卻也怔怔的瞅著黛玉。兩個人怔了半天,黛玉只了一聲,眼中淚直流下來,回身便走。寶玉忙上前拉住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再走。」黛玉一面拭淚,一面將手推開,說道:「有什麼可說的?你的話我都知道了。」口裡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至此,寶黛二人的心就已經彼此明白了,從前之後誤會全無,心心相印了,在這裡試淚和手帕成了兩人感情進展的最及時的見證者。

小處見真情,小處見大理,小小的手帕子卻聯繫著寶黛之間所有的感情。

也許天地很大,也許紅樓很深,也許結局難料,也許情難出口,可是在小小的方寸之間,手帕卻明白了一切!

如果有人認同高鶚的續書的話,就會發現這個私傳的物件更多地派上了用場,我們權且不去管它,只看曹公筆下的就足夠了!當然,「鮫綃」指的是它,「絹子」指的也是它,如果願意細數細看的話,其實書中凡是黛玉流淚的地方我們都可以認為有它的存在,因為她的手帕是從不離身的啊!也沒有哪個小姐會用袖子擦淚吧!

顰兒才貌世應稀,獨抱幽芳出繡閨。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願小小的手帕真的能拭去顰兒無盡的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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