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說句「太陽掉下去了」成為反革命

核心提示:那麼這個三歲的小孩,怎麼又是個小反革命分子呢?就是因為有一天在黃昏的時候,他看著這個太陽真是夕陽西下無限好的時候,他很感慨的,三歲小男孩說一句「太陽掉下去了」。

鳳凰衛視2月17日《開卷八分鐘》,以下為文字實錄:

梁文道:要瞭解今天的中國,我們常常必須回顧過去,但是你如果真的回顧過去,比如說從「新中國」建立以來到現在的60年裡面,你會發覺我們面對的是一團很複雜很煩瑣的一堆東西。而且這60年實在太大太大,那你怎麼去掌握它,怎麼樣在這亂成一團的麻線裡面為它理出一個頭緒呢?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怎麼樣去用一些詞語為標準,或者為一個線索去能夠找到理解今天的中國或者是現代中國的一個入門的口徑、一個方法。後來我發現,原來很多人都跟我的想法很相似,大家都是從詞彙下手去想辦法理解中國。但是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用自己的手法來處理這些詞彙。

比如說我今天跟明天就要給大家介紹這樣的一本書《十個詞彙裡的中國》,作者就是有名的小說家余華。余華過去給我們的印象,他會寫一些散文,他也談過音樂。當然他的小說最為出色,但是我們很少看到他對社會乃至於政治問題提出一個態度非常鮮明、甚至有時候非常尖銳的很正面的一個看法。但是我很意外地發現,在《十個詞彙裡的中國》余華非常清晰地站出來告訴大家,他對今天中國的看法。然後他用的方法是什麼樣的,就是選了十個詞彙,用這十個詞彙來表達來整理他對60年來中國的一些演變的一些瞭解跟認知。

比如說這裡面他提到了一個詞彙叫「人民」,那麼他對「人民」這個詞彙的解釋其實也很能夠看出來,就是我們左右的這些瞭解的中國的詞彙,它們本身好像有點不牢靠,你沒辦法把它抓下來放在手中,貼在地面上的這樣一種特性。例如他這麼樣講,他說「我在寫下這個詞彙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寫錯了,或者說寫的不像是人民,我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睜開眼睛後覺得它有點像了,我再次閉上眼睛,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終於確定自己沒有寫錯。這個詞彙就是這樣,讓我有時候陌生有時候熟悉。我不知道在今天的漢語裡還有哪個詞彙像人民這樣處境奇怪,它無處不在,同時又被人視而不見。」為什麼無處不在,我們法院是「人民法院」,檢察是「人民檢察」,「人民」這個詞到處都出現,但是這個「人民」這個詞很多時候像虛詞一樣。他用一個很形象的說法,就像現在講一些人搞空殼公司借殼上市一樣,誰都可以藉著「人民」這個詞,借它這個殼來上市搞點什麼。

但是除了像「人民」這樣的一個字眼到處都用,然後用到一個我們都不瞭解它是什麼意思的詞之外,還有一些詞也是過去中國人很習慣用但是現在迅速貶值的詞,他講的是「領袖」。為什麼他說領袖這個詞貶值得厲害呢?比如說他講今天中國各個領域都有領袖層出不窮,什麼青年領袖、少年領袖、未來領袖、創新領袖,地產領袖、IT領袖、傳媒領袖、商界領袖和企業領袖,讓他嚇一跳。為什麼呢?因為他說他記得他年輕的時候,小時候文革的年代,領袖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只有一個人能用,那是誰,當然就是毛主席。余華就提到,「我的妻子告訴我,她過去生活的小鎮上有一個工會主席,姓毛,小鎮群眾也叫他毛主席,他就很自然而然的答應了,文革之後他就被打倒,罪行就是讓世界上出現了兩個毛主席。他解釋,他說是人家叫我毛主席,但是打倒他的革命群眾就說,你可以不答應。」

當然了,這裡面還有一些我覺得更有趣的小例子,比如說這裡面就提到余華自己,他說他小時候,小學有一個二年級的女生,因為把毛澤東的肖像折疊了,讓毛澤東臉上出現了一個十字架般的影子。她因此被打倒,我們都叫她小反革命分子,她在全校的批判大會上痛苦流涕,口齒不清地交待自己的反革命罪行。後來在這個批判大會之後呢,一年級的學生被老師召集到一起,要求這些一年級的小孩子揭發其他隱藏在同學中的小反革命分子。結果除了剛才那個小女孩又有一個人被揭發了,那麼這個被揭發的孩子,他三歲,揭發他的是他家鄰居的男孩。那麼這個三歲的小孩,怎麼又是個小反革命分子呢?就是因為有一天在黃昏的時候,他看著這個太陽真是夕陽西下無限好的時候,他很感慨的,三歲小男孩說一句「太陽掉下去了」。這個太陽當然就只有毛主席才是太陽對不對,你如果說太陽掉下去了,你的心,你用心是多惡毒呀!於是這個三歲小男孩也被打倒了,是個小反革命分子。

那麼,余華我們知道他是很喜歡寫文革期間的一些經歷跟故事,跟平常別人講話的時候也是一樣。但是在這本書裡面我比較密集地看到的是什麼,就是他怎麼描述他在文革之中的經歷跟他後來閱讀寫作成為一個作家的關係。這個我覺得很有趣,比如說我們很多人都會形容那個年代,大家無書可讀,然後遇到書是多麼的飢餓,這些故事我們都聽過,但是我覺得余華在這裡面就提到,無書可讀的狀態怎麼樣幫助他成為作家。

所以現在說我們不是有很多手抄本,或者叫灰皮書,傳來傳去那些書,傳來傳去的很多外國名著小說不是很多都掉頁了,沒了結局對不對?那麼於是當時一些渴望讀書的人拿到一本書,好不容易能夠有書看了,結果結局沒有了怎麼辦?余華在這裡面就說了,他說他開始自己去設想故事的結局,就像國際歌中所唱的那樣:「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更妙的是他後面講到他寫作,他一開始寫作的其中一個契機就是,除了剛才講這個虛構故事,就是寫大字報。而當年的大字報他特別強調到了文革後期,捉姦的熱情空前高漲,差不多期待了文革早期的革命熱情。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把自己偷情的慾望轉化成捉姦的激情,然後大夥像他這些寫大字報呢的年輕人,就在這樣的寫人家怎麼偷情,怎麼去捉姦的大字報裡面得到了莫大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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