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我們的好領導:黃藝博總隊長

東方紅小學,四年級(一)班教室。

總隊長黃藝博坐在自己的課桌前,正在認真閱讀著一份人民日報。今天是星期天,可是黃藝博仍然堅持學習著隊組織的精神,領會著隊領導的指示,還時不時在小本子上做著筆記。

像這樣放棄休息時間來自習,黃藝博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深入的學習帶來的是卓越的口才和敏銳的思維,在校演講大賽上嶄露頭角的他,被班主任認定為是個懂政治丶會管理的好苗子,於是把他從小組長破格擢升為總隊長,這對於一個學習成績一般的學生來說,可是很難遇到的殊榮。

吱呀~~教室門被推開了,探進來一個小平頭。

黃藝博抬起頭,放下報紙笑了:「喲,這不是熊委員嗎,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啦?」

小平頭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知道您在這兒日理萬機呢,我這還不是過來探望探望領導嘛!」

小平頭叫徐鎏楊,是四(一)班的學習委員,成績相當好,但是為人比較刻薄陰險,班裡同學背後給他取了很多外號,例如缺德林丶熊不舉丶熊無知丶W X林丶黃牙賊…等等。徐鎏楊都只當不知道,因為成績好,就是牛逼的資本,有班主任撐腰,他熊某人怕誰?

徐鎏楊今天打了不少摩絲在頭上,紅領巾漿洗得很乾淨,齊整整的掛在胸前,藍綠色校服配上錚亮亮的黑皮鞋,顯得他很有精神。只見徐鎏楊把手裡黑書包往課桌上一放,湊到黃藝博跟前:「領導又在學習哪。」

黃藝博抖了抖報紙,笑著說:「瞎看。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紹奇啊,我今年都十歲了,腦子也不靈光了,趕不上你們這些八九歲的年輕人囉!」

徐鎏楊齜著大黃牙使勁把臉扭到一邊:「嗨!您這樣經驗豐富的老領導,擱哪裡都是一塊寶,要是您這麼辛勞把身體給累壞了,同學們可一萬個不答應!」說完這話,徐鎏楊把臉繃了起來,好像真是生氣的樣子。

黃藝博哈哈一笑,端起桌上的可樂,吹了吹,輕輕啜了一口,末了才抬起眼皮:「今天精神頭兒這麼好,是有什麼喜事呀?」

徐鎏楊走到教室門口,輕輕把門關上,又走到黃藝博面前,拿出一盒棒棒糖,掏出一根來,剝好了遞給黃藝博:「領導先抽根棒棒糖。」

黃藝博接過棒棒糖,沒急著抽,瞇眼看了看:「喲,23塊一盒的至尊蓮花王1984,你小子挺會享受!」

徐鎏楊嘿嘿笑著說:「二隊的小隊長李漢克送的,希望班委會能考慮考慮他升中隊長的事兒。」

黃藝博閉著眼沒說話,只是把棒棒糖放進嘴裡抽了一口。

徐鎏楊試探著問:「味道怎麼樣?要不要讓他給您拿幾條過來?」

黃藝博擺擺手,在糖水缸裡撣了撣棒棒糖,悠然道:「我呀,剛進幼兒園的時候就抽5毛錢一盒的白砂棒棒糖,現在都四年級了,還是只習慣白砂的味道,其他牌子的棒棒糖,再好我也抽不習慣呀。」

徐鎏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您看?」

黃藝博又抽了一口棒棒糖,不緊不慢地說:「李漢克這位同學,組織上會對他進行考察。但這次中隊長改選,一個位置,四個人爭,班委會很為難呀!像是一隊小隊長塗丸,他也表現得很積極,為班委會成員聯繫了兒童節療養路線,四隊小隊長陳奈,給班委會成員每人充了十張Q幣卡!這幾位同學,都是很優秀的,都為支持班委會的工作做出了大量貢獻,班委會需要慎重考慮和比選才能最終定下中隊長的人選。」

徐鎏楊哦了一聲,又疑惑問道:「剛才您沒提到三隊的小隊長丁磊?」

黃藝博看了他一眼:「他啊,成績是很好的,但是」黃藝博頓了頓,喝了口可樂,「他對於班委會的工作支持力度不夠,上次老馬找他借作業抄,他也不肯嘛!所以客觀來講,政治上也不是很成熟,我們一致認為他還需要繼續鍛練。」

說完黃藝博又想起了什麼:「你跟丁磊是?」

徐鎏楊忙不迭地擺手:「我和他不熟,不熟,呵呵呵。倒是李漢克,嘿嘿,還得請領導多關照一下!」

黃藝博會心一笑:「歷屆班幹部改選都是這樣,決定提誰上來很難,但是要踢誰下去,班子成員心裏還都是有譜的。」

徐鎏楊緊忙道:「那是那是,領導們運籌帷幄,同學們都佩服得緊哪!」說著便提起保溫瓶,給黃藝博又續上了一杯可樂。

黃藝博笑罵道:「小夥子還挺活學活用,昨天老師剛教的成語,今天張嘴就來了,我看你小子,今天不是來問問中隊長改選的事這麼簡單吧!」

徐鎏楊咧嘴一笑,吃多了啃他雞而發黃的大板牙顯得格外突出:「領導明察秋毫,我這點微末心思哪能瞞得過您呀。」

黃藝博端著可樂杯笑而不語。

徐鎏楊起身坐到黃藝博邊上,低聲道:「總隊長您是否還記得學校要搞班級藝術走廊的事兒?」

黃藝博一怔:「記得啊,不是說下個月就要開始搞藝術博覽了麼?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小作品拿出來展示,為期一週。這事兒的前期工作我記得班主任是交給你和勞動委員李蒙負責了吧?」

徐鎏楊點點頭:「是啊,因為要在班教室裡開闢一條藝術展區,所以有二十個同學的座椅得挪到後排去,就是因為涉及到這個桌椅搬遷,所以班主任才讓李蒙這個大老粗摻和進來。」

黃藝博唔了一聲:「李蒙成績不錯,人也是個實在人,有他在,課桌搬遷這個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徐鎏楊使勁拍了一下桌子,恨聲道:「嗨,本來搞這個藝術展覽,是為班集體爭榮譽的事兒,同學們的小作品往上一擺,人人都有面子!要是弄得好了,來參觀的人多了,把隔壁(二)班給比了下去,校長一高興又得給咱們班發獎狀!」

黃藝博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徐鎏楊道:「可這個李蒙呢,他倒好!發動起那二十個同學來,說是在藝術展覽的一週時間裏,導致那些同學都得被迫坐到教室後面去,對聽課質量造成了影響,還要什麼課桌搬遷補償!」

黃藝博的手指輕輕叩擊著課桌,並不說話。

徐鎏楊彷彿是得了鼓勵,聲音也大了起來:「咱們給班集體辦事,累死累活的,還不就是為了集體榮譽?如果都這樣,動不動就向班集體伸手,咱們班還怎麼保持一個健康向上的精神風貌?要幹點事還幹得成嗎?不要問班級為你做了什麼,而要問你為班級做了什麼!話是這麼講的,總隊長你說對不?」

黃藝博未置可否:「但我聽說前天班主任已經從班費裡撥了一百塊錢下來,用於這個課桌搬遷補償?」

徐鎏楊點頭道:「是的,班主任直接對我下的指示,要我把那幫發牢騷的屁同學安撫好,這筆錢,我已經規劃好了,每人發一箱康師傅速食麵,一箱娃哈哈礦泉水。」

黃藝博默算了一下:「嗯,費用差不多是要一百塊。」

徐鎏楊拿過黑書包,從裡面拿出一袋速食麵,一瓶礦泉水:「這是樣品,您過過目。」

黃藝博拿在手裡看了看,正準備放下,卻突然又拿了起來細細端詳了一陣。

卻原來方便麵是康帥博牌,礦泉水是娃蛤蛤牌,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黃藝博臉一沉,重重地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茂林同學,你這是挖班集體的牆角!這種行為要不得!」

徐鎏楊趕緊賠笑臉:「其實這東西,不都差不多麼,吃不死人,再說了,節約下來的費用我也沒亂花呀。」

黃藝博眉角一挑:「哦?」

徐鎏楊搭眉順眼低聲道:「您整天班務繁忙,為了班級嘔心瀝血,忙得連叫獸世界都沒時間玩,我看在眼裡是真著急啊!我給您老充了幾張叫獸世界的點卡,也讓您在忙碌之餘,好好的放鬆身心。」

黃藝博面色稍霽,口氣也緩了許多:「這種事情,還是要先向上層請示,怎麼能擅自做主呢?要是傳開了,影響多不好。」

徐鎏楊鬆了一口氣,搓了搓手笑道:「我這不是年輕不懂事嘛,領導得多帶帶我才成,另外我和生活委員說好了,報銷也沒問題,下次……」

篤!篤篤!

教室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徐鎏楊趕緊收回舌尖上的下半句話,高聲道:「誰啊?」

門外人道:「我,李蒙。」

徐鎏楊和黃藝博對視一眼,黃藝博示意徐鎏楊去開門。

門開了,李蒙捲著一團雪花,大步走了進來,給溫暖的教室帶來了一股寒氣。

黃藝博起身笑道:「喲,是李委員呀,快請坐,來抽個棒棒糖。」

李蒙大手一擺:「謝謝您,今天不抽。」

黃藝博臉色一變,緩緩把棒棒糖放回盒子裡,旋即又親切的笑了起來:「李委員今天什麼事這麼匆忙啊?」

李蒙今天確實顯得很匆忙,11歲的他,有一副剛毅的飽經風霜的面龐,粗糙的手掌和打著補丁的校服,都顯示他的家境並不寬裕,而泥濘的褲腿上還沾著幾莖枯黃的草葉,則說明他是從村裡抄近路趕過來的。

李蒙坐下,開門見山道:「今天來是有事想請問一下總隊長。」

黃藝博笑了笑:「這個我當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李蒙正色道:「那麼請問,如果有班幹部借安撫地方之名,行中飽私囊之實,組織上怎麼處理?」

黃藝博一怔,掃了一眼徐鎏楊,後者正瞪大了眼睛瞅著李蒙。

黃藝博輕咳了一聲:「這個,情節較輕的話,要解除其班幹部職務,情節較為嚴重的話,還要開除他的少先隊隊籍,移交保衛處,但一旦調查屬實,應是先讓他在規定時間丶規定地點交代問題。」

李蒙點頭道:「總隊長的記性很好,說得和少先隊員手冊上的一字不差。」

黃藝博呵呵笑了笑,一旁的徐鎏楊也乾笑了兩聲。

李蒙轉臉緊緊盯著徐鎏楊,一字一句道:「可是現在就有些班幹部,正幹著這些為同學們所不齒的醜事!」

徐鎏楊被盯得有些發虛,強自爭辯道:「你看我幹嘛?」

李蒙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啪地拍在桌子上。

黃藝博和徐鎏楊定睛看去,卻原來是一張發票,上面寫著某月某日在某超市購得康帥博方便麵若干箱丶娃蛤蛤礦泉水若干箱,經辦人徐鎏楊和總價32元這幾個字額外醒目。

徐鎏楊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心裏直罵自己怎麼把這麼重要的票據給丟了,還居然被李蒙給撿到了!

黃藝博肚子裡也在罵徐鎏楊這個吃貨,吞了近七成不說,孝敬自己的居然還只是幾張叫獸世界的點卡,連米米卡也不給充上一張,這孫子太貪了!

李蒙的聲音在徐鎏楊耳朵裡好似追魂索命一般:「熊委員,班主任讓你採購康師傅和娃哈哈作為課桌搬遷補償,你都採購了些什麼?班費是大夥兒交的,你就是這麼用的?」

不等徐鎏楊回答,黃藝博臉一沉,猛拍桌子道:「熊委員,這個事情你怎麼辦的!你也是老班幹部了,連這點東西也能買錯!」

徐鎏楊一聽,馬上會意,趕緊站起來一邊抹汗一邊認錯:「對對,我是買錯了,買錯了!眼珠子被豬油給蒙了,看花了眼,你看我這是,哈哈,這事辦得…」

黃藝博點點頭,對李蒙誠懇道:「李委員,像熊委員這樣的班幹部也是為班級服務了很多個學期的老同學,一時疏忽走了眼,辦錯了事,也是可以諒解的嘛!要不下次罰他可樂三杯?」

李蒙嘆口氣:「如果只是看錯了,那倒也罷了,可是有同學向我舉報,說熊委員你在出了超市門口後,馬上就去玩具店買了一個全比例葫蘆娃模型,以你的零花錢水平,哪能買得起這麼高級的手辦?那位同學就是看你拿著模型興高采烈,連發票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所以才撿了發票交到我這裡,並且舉報的。」

徐鎏楊面色如紙,強辯道:「他……他誣告!誹謗!我從來沒買過葫蘆娃手辦!」

李蒙憐憫地看了他一眼,把一張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的徐鎏楊正在高興地扛著葫蘆娃模型過馬路。

徐鎏楊頓時委頓下來,跌坐在椅子上,直著眼半響說不得話。

黃藝博按捺住火氣,看也不看徐鎏楊一眼,沉聲道:「李委員調查得很清楚,這件事是必須嚴肅處理的。」

李蒙朗聲道:「我們少先隊幹部,受同學們的信任,就要用心為同學們辦好事,而現在一部分班幹部,顯然是忘了當初在隊旗下的宣誓!這個世界物慾橫流,紙醉金迷,但我們少先隊員要保持自己的神志清明,記住自己的隊員先進性,記住自己的隊員模範性,而不是被利益熏壞了腦子,被同學們指著脊樑骨罵!相信總隊長會處理好這個事情,我先走了。」

話畢,李蒙便又風一般的走出了門外,出門時灌進來的寒風讓徐鎏楊渾身上下一陣哆嗦。

黃藝博笑著看李蒙出門,門剛一關上,黃藝博的臉色就變得鐵青。

「總隊長!總隊長!」徐鎏楊哭著抱住黃藝博的腿,嚎啕道:「李蒙這是要整死我啊!」

「管你好死不死!」黃藝博厭煩地一腳踢開徐鎏楊,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種廢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徐鎏楊爬過來又抱著黃藝博的腿,涕淚橫流:「您得救救我啊!李蒙這麼專權,他這是沒把您放在眼裡啊!」

黃藝博一愣,咬牙看著地上的徐鎏楊,眼前彷彿又出現李蒙剛才那驕橫的模樣,多次辦私事被李蒙掣肘的經歷彷彿歷歷在目,心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恨聲道:「裝清高是吧…跟我鬥?……」

三天後。

在舉班歡慶的藝術展覽會前夕,班裡面突然傳出些流言蜚語,有些是通過手機簡訊傳播,有些是在聊天軟體裡傳播,話題直指向勞動委員李蒙:他曾經調戲過文藝委員王靜!

傳言傳得有鼻子有眼,有好事者甚至添油加醋把事情的細節都寫進了手抄本在班裡流傳,諸如「王靜嚶嚀一聲,雙頰紅得滴血一般,身子便軟軟倒入了李蒙的懷抱」,又比如「李蒙放聲大笑,掏出一支白蠟桿黑纓大鐵槍,王靜從未在少先隊員中見過如此大槍,不由得發一聲喊,噔噔噔倒退三步」等等,還有「王靜膩聲道: ‘夫君,身體要緊~’,李蒙慨然道:‘下次注意點。’」等等描述,不一而足,低俗的同學們紛紛拋下課本,把這手抄本讀得是如飢似渴。

李蒙為這事氣得發瘋,欲拉王靜向全班分說明白,王靜卻不明不白突然請了病假,李蒙又多次當眾扯爛這手抄本,但反而助長了傳播的勢頭,連外班都有所風聞。

總隊長黃藝博連續召開了兩次班委會,在會上,他對某些班幹部的作風問題提出了不點名批評,並表示:「有些少先隊員,個人私生活頗不檢點,坐在班幹部的位置上,難道就沒想想自己起到的表率作用?要反三俗啊同學們。」

會上,李蒙憤而起立,並提出辭職,黃藝博再三挽留不住,只好嘆著氣予以批准。

藝術展結束後第二天深夜。

黃藝博舒服的呼出一口氣,把頭放進柔軟的沙發枕頭裡,在他身下,一名紮著羊角辮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給他搓腳。

徐鎏楊在一邊浪笑道:「怎麼樣領導,這店裡的妹子全是幼兒園裡的大班學生,素質那可是一等一的高。」

黃藝博並沒睜開眼:「王靜那邊怎麼說?」

徐鎏楊:「她不會漏嘴的,您的意思她還能不明白?」

黃藝博:「那幫被搬遷的同學呢?」

徐鎏楊:「這幫屁同學,有奶就是娘,把搬遷補償一發,個個高興地跟什麼似的,還有一位老同學激動地說感謝班委,感謝總隊長,打倒了黑幹部李蒙,讓大夥順利領到了搬遷補償呢,哈哈哈哈哈。」

黃藝博緩緩地把棒棒糖放進嘴裡開始抽:「這就好,李蒙這個同學,什麼都好,就是政治上不太成熟啊,可惜了……」

說著,總隊長黃藝博把深邃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兒的天空,夜色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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