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從地獄回來 「我們一直感到恐懼,但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

一群人,身著統一帶有灰帽的運動衫,黑著眼圈,鬍子拉碴,面容憔悴,正排隊等候接受核輻射檢測。他們顯得疲憊、恐懼,無奈中透著宿命,彷彿告訴人們,他們剛從地獄回來。他們是「福島50死士」,剛從福島核電站事故救援現場撤下來。那裡已成「人間地獄」。幾個小時後,他們將重返「地獄」,去輪替在那裡堅持戰鬥的同事。

3月15日,福島第一核電站2號機組發生爆炸,核泄漏危機急速升級,數百名工作人員火速撤離,但有50名日本東京電力公司員工,懷著必死的信念留下死守。之後,更多人加入其中,180人,300人……他們以50人一組的方式輪流執勤,「福島50死士」成為日本精神的新代名詞。

「面對看不見的敵人」

然而,十多天過去了,由於種種原因,日本方面對「福島50死士」的真實情況始終諱莫如深,他們隱藏在「聚光燈中心的黑暗」中,成了「看不見的英雄」。直到3月27日,英國《星期日電訊報》發出了第一篇關於這些「死士」的專訪……

3月15日,深夜11點,東京消防隊「超級救援隊」負責人KazuhikoFukudome正在家中。突然,電話鈴響了。電話內容很簡單:「集合你的人,趕往福島。」然後就挂了。他回頭對妻子說:「我要去福島。」她看上去嚇壞了,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只說了兩個字:「小心。」她知道,此時,如果她表現勇敢,對丈夫是一種力量。

此前,媒體已有「福島50死士」的報導。一名東京電力公司職員決定留守福島後,只簡單地給妻子發了條簡訊:「我不回來了。」另一位妻子收到的丈夫簡訊說:「我恐怕回不去了,請你好好活著。」一位還有半年就要退休的東電員工,自願成為留守者。他說:「核能發電的未來取決於我們如何應對,我將帶著一種使命感參與搶險。」……

違抗命令?

這一念頭從未閃過Fukudome的腦海,但其他雜念洶湧而來。在前往核電站的路上,寂靜無聲,誰都沒有說話。Fukudome說:「無盡的擔憂籠罩著我們。我們執行過許多任務,其中絕大多數都在平時訓練中練習過,但這次,面對的卻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抵達核電站時已是凌晨兩點,3號機組核燃料棒開始熔毀。周圍漆黑一片,透過消防員的頭燈,看得見反應爐上冒著煙和蒸汽。所有消防設施都被毀了,他們得到通知:噴注海水,讓反應爐冷卻下來。

消防隊被分成三組。第一組開一輛消防車到距核電站800米遠的海邊,抽取所需海水;第二組在距離反應爐約2米處,實施噴注;第三組在前二組中間位置,隨時準備接應。

「情況遠比我想像的糟糕。一切都被埋在碎石之下,」Fukudome說,「鋼筋混凝土石塊隨處可見,所有下水道檢修蓋都被掀掉了,道路阻塞。我們根本無法把車開到海邊,所以只能扛著軟管,在黑暗中奔跑八百多米到海邊。」

附近停著一輛逃生車,始終處於發動狀態。如果放射性物質水平大幅上升,救生車將載著救援人員迅速撤離現場。而此時,對人體有害的核輻射,正源源不斷從反應爐迅速擴散。

「我們彼此大聲呼喊,‘很快就到了!堅持到底!再把軟管拉過來一點!’都是類似的話,」Fukudome說,「我們都戴著呼吸器,所以必須大聲喊叫。當看到水從軟管中噴出來射向反應爐時,我們都大聲歡呼‘成了’並向空中揮舞拳頭。然後,我們退後一些,因為軟管可以自動操作。」

除了呼吸器,他們只穿了平常的工作服,橘黃色的連衫褲上印著一隻瑞士聖伯納德救護犬的卡通圖案。「我知道那裡有放射性物質,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就穿著平時的衣服,」Fukudome說,「外面再套一件薄薄的白色衣服,除此之外,再沒有甚麼了。」

「我一直都很害怕,但我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必須去做,這就是我的動力」

冷卻反應爐的工作結束後,接著便是搶修電力。只有恢復電力,核電站系統才能真正得到控制。Tamura親歷著這個過程。

最初,他和他的同事只能在核電站席地而睡,因為當時還沒有實行輪班制,他們需要24小時待命。現在情況有所好轉,不過,「我到這裡(「帆船休息處」)來也只是洗個澡,明天我還要回去,」Tamura說,「我們一般工作一小時後,換下來休息兩小時,用這種方法盡量減少暴露在放射性物質中。開始做這工作的只有10人,現在有30人,讓我們有時間吃點東西。」

雖然目前有數百人在現場實施搶險,但真正具有專業電工技能的人很少。外界通過報導得到的印象是,核電站的情況正在好轉,但工人們並不那麼自信。搶修隊隊長NobuhideSuzuki說:「整個隊伍精神十分緊張,那裡的情況很危急,但我們必須堅持到底。我們都感覺到肩負的重任,希望能渡過難關。我們一直感到恐懼,但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

在輪休的兩個小時裡,他們撤到一棟樓裡。它位於核電站中心位置,建於去年10月,可以防禦強震。在那裡,他們可以脫掉呼吸器,靠著牆席地而坐,吃點簡單食品,比如方便麵、瓶裝水等。大約有50名高級管理人員和操作員,包括核電站站長,幾乎全天候呆在這個建築物裡。

「我一直都很害怕,」一名32歲的年輕人說,「但我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必須去做,這就是我的動力。」

一名地震發生時正在現場的工人描繪當時的場景:頃刻之間,主電力網癱瘓,4號機組發出可怕的轟鳴聲,地面出現巨大的裂縫,建築物的牆壁也在開裂。在海嘯到來之前,他們慌忙逃離核電站。隨著形勢的惡化,3月14日,3號機組發生第一次爆炸。當時,正好有6名來自日本中央生化核武器防禦部隊的士兵乘坐兩輛車抵達機組,6人全部犧牲,被埋在廢墟之下。

在「帆船」上歇息的「死士」們,自從執行搶險任務以來,至今尚無一人與家人見面。「如果我現在能做一件事的話,我真的非常希望見到我的妻子和父母,」Tamura說,「我給他們發過郵件,他們回覆說他們非常擔心。」Suzuki說,他只和家裡通過一次電話,孩子們對他說:「我們支持你。」而他的妻子卻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實在太傷心了」。

這些「死士」的家人,除了暫時與丈夫離別之外,大多數還經受著另一重傷痛:失去家園。他們住在避難所裡,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那裡就是他們的家。

勇氣,並不會因為害怕而缺席,它一直都在,哪怕在你感到恐懼之時。按照這一標準,這些「死士」都是真正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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