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產者的十年 房子股票都不可靠

2000年的秋天,26歲的Michael提著行李,跳上了一輛開往上海的火車。

他剛剛從南京一所名牌大學通信工程專業碩士畢業。4個多小時後,他將開始人生的另一段歷程。

「10年內,我要成為拿百萬年薪的人。」 Michael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

工作的狀態

2000年,IT通信熱潮在中國大地上熱起來。隨著華為、中興、貝爾等一干企業在全國快速擴張,他們在全國各大高校大規模招聘工程師。

M拿到了其中一家的offer。作為研發部門的碩士工程師,他的月薪是7200元。

剛開始的生活很像大學生活的延續。他和同一批進公司的應屆畢業生在一起培訓、工作,隨後又被分到不同的部門。「大家感情很好,下了班以後就在一起打球、吃飯、活動。」

Michael日子過得很節省。「每個月我只花1000塊,其中還包括500和別人分攤的房租,餘下的都積攢起來。」

他已經開始考慮很實際的問題。工作到第二年,在寧波老家的父母就催著Michael考慮買房了。他把搜尋區域目標放到上海西南郊的莘莊,那是浙江籍 「新上海人」的聚集區。2002年,他曾在蓮花路看中一個新開的樓盤,單價4000元/平。一年後,這個住宅區房價漲了近一倍。

買房的事被暫時擱置了,因為Michael當時的戀人還沒畢業。女孩是他的同校師妹,剛剛被保了研。按Michael的計畫,女朋友畢業到上海工作,再根據兩人的工作地點,確定在哪裡買房子,然後,他們就在這個城市結婚、生子,扎根。

除了每日必煲的「電話粥」外,女朋友每個月都會坐著火車從南京趕到上海來和他相會。兩人在一起時,Michael就開始談論他眼下最關心的—— 房子、柴米油鹽等等關於他們的未來……

「我一提買房子,她說‘什麼?我們要買房子?還要貸款?要貸30萬,需要30年還清」。Michael活靈活現地模仿起9年前女友不知所措的反應和表情。

2002年,Michael所在的公司經歷了一次架構大調整。按高層的要求,他隸屬的部門遷到深圳總部,和另一個部門合併。

「上海這邊的同事都不肯去,我們就集體和高層鬥爭,想爭取留下來。」鬥爭未果,一部分人選擇辭職。Michael也想離開,再找一份工作不是問題,但他遭遇一個現實的麻煩——按當時簽下的勞動合同,他若此時辭職,要賠償公司19000元的培養費。

在深圳的日子,Michael一邊上班,一邊悄悄地找好了下家。「等4月份年終獎一到賬,我立馬把錢提出來,轉到我的卡裡,然後就向領導提交了辭呈。」靠著這筆年終獎,Michael贖回了「自由身」。

離職3個月後,他在一個週五回到了上海。當天晚上,他興奮地打電話到女朋友的宿舍。在電話裡,她告訴他一個消息——她已經愛上別的人,對方給她更多浪漫的感覺,她沒法和他繼續這種為將來的房子、孩子、柴米油鹽謀算的關係。

「像是背後被人插了一刀子,」Michael完全懵了。不願意放棄的Michael用了一年的時間竭力爭取、補救、挽留。種種努力之後,在29歲生日到來的前一天,Michael正式結束了這段感情。

除了上班、加班,Michael一閑下來就去健身、流汗,「一週遊兩次泳,打兩回羽毛球,想把情緒都發泄出去」。他的體重開始直線下降。

「整整瘦了12斤。」

百萬富翁的泡沫

生活還在繼續。

挨過一個難熬的週末後,Michael週一準時到新公司上班,他成為一家移動增值業務公司的技術部經理。

從2002年起,SP神不知鬼不覺就火了起來。隨著中國手機用戶群體數量飛快地增長,SP商們每月大把大把地清點銀子——從2002到2006年,幾乎全中國的手機用戶都被各種垃圾簡訊騷擾過,很多人發現每個月的手機賬單上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扣錢。

當SP商們排著隊做著上市圈錢夢時, Michael和他的工程師同事們也被一夜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的夢興奮著。「我期權的協議都簽了,前後分了兩次股。」「以當時的IPO估價,可以買下我現在的房子 (折合人民幣約300多萬)。」

好景不長。2004年8月,Michael的公司接到了中國移動的處罰通知,當時,4家大SP公司被罰。隨後,信產部和中移動加大了對SP業務的專項整治工作力度。隨著簡訊資費整治、群發整頓、二次提醒等措施,SP的業務泡沫不斷被擠壓,從此一蹶不振。

「可惜晚了一步。」Michael惋惜地說:「當時,我們這一類公司賴以生存的業務都是打政策的‘擦邊球’。一旦政策收緊,就是死路一條。」

當意識到行業和自己的愛情一樣不可挽回地走下坡路,Michael果斷地辭職,跳槽到一家全球著名的IT巨頭。

3年間,Michael的個人生活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一天, Michael意外地接到了一個女孩子打錯的電話。當時覺得對方的聲音很好聽,他就存下了對方的號碼。處於感情空窗期的Michael有時會和這個女孩子電話聊天,一來一往相熟了,兩人後來在現實中見了面——女孩子長得很漂亮,性格也很不錯。

2003年11月,這段「電話情緣」修成正果——兩人確立了戀愛關係。新任女朋友比Michael小7歲,剛剛大學畢業。「她要求談一個類似校園的戀愛,要我等他3年。我聽了當時傻了,回去認真考慮下,3年就3年吧。」

「不管和誰結婚,都得買房子。」2003年年底,抱著這樣想法的Michael又開始看房子。2004年年初,他在莘莊附近買下一套三室兩廳116 平的房子,一共60萬,首付60%,他和父母各付一半,「一共貸了二十多萬。當時全家都不習慣借銀行的錢。」

相比一年多前,莘莊同地段的房子已翻了近一倍。從此,Michael的母親對傷了兒子心的那位前女友又多了一個「數落」的理由——耽誤了兒子買房。

一年收房子,一年裝修,一年準備婚禮。2006年,32歲的Michael成為一個有房有車有漂亮太太的已婚男士。

他的體重也和他的幸福感一同增長。

今天,明天

憑著江浙人特有的精細和聰明,Michael已經慢慢摸透了跨國大公司這個龐大「系統」的遊戲規則和流程。在3年時間裏,他從一個一線經理晉升為二線經理。如今,Michael帶領著一支一百多號人的團隊,去年,是全公司最熱門的業務中創造利潤最高的部門。

他也熟悉了跨國大公司裡複雜的人事政治。Michael前後換過6任頂頭上司,其中有兩個想把他「滅掉」,「因為我不算他們的嫡系。最後看來,我的命比他們都要硬。」

去年,公司西北片區的一個二級經理剛剛「幹掉」自己的上司。這讓Michael稍稍有點擔憂:自己有時是不是表現得太張揚,自己的團隊是不是表現得對他過於忠誠,讓自己的老闆不安了。

Michael 自嘲是個「小富即安」的男人,沒有太大的野心和權力慾。但是,「我老婆對我還有更高的要求,覺得我在工作上還應該追求更高的職位。這些年,都是她推著我往上走。」

「她對財務自由的要求比我高,總覺得家裡的經濟狀況還不能讓她到鬆口氣的地步,還不能買自己嚮往的東西,不能經常出去旅遊。」 再過一到兩個月,Michael的家裡將增添一名新成員。「她算過,養個孩子每個月五六千是不能少的,以後還很多花錢的地方。」

Michael平時開一輛外地牌照的標誌307。2010年,他曾想過換新車,他帶的團隊裡還有人開奔馳。「我老婆不讓,說才開了60000公里,還可以再開兩年,沒必要去花這個錢。」

作為家裡主要的經濟支柱,Michael 掌握著家中的財政大權。「我有一個很詳細的財務報表,資產負債、損益,我對家裡百元之內都知道」。他既不炒股,也不買房,他的理財方式是和別人合作投資與自己專業領域相關的公司。

2007年的那一波股市瘋狂中,Michael心如止水,「我絕不投錢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有人是專門搞證券的,如果我進去,我就是任人宰割的羊 ——連菜場的大媽都說自己有消息渠道,你就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賭場。」

2008年,他的朋友Clara夫婦在陸家嘴梅園五街坊購進一個五十多平方的學區房,對口是上海師資力量一流的幼兒園和小學。買下時的單價是 19000元/平,如今,這個擁有黃金教育資源的區域房價已經漲到36000~37000元/平。

當聽到Clara夫婦關於抵禦通漲兼顧孩子教育投資的理財主張,Michael的太太又有了新的焦慮——「她也急催我去買學區房,覺得有壓力,存款在不斷地貶值,還要再買套房子。」

「我跟她說,你不要把還不存在的壓力當剛需。樓市也是有風險的。就是有需要,那也是六七年後以後的事情。」Michael的父母都是退休的高級工程師,老家還有兩套房子。等再老邁一些,Michael會把他們接到上海養老。

讓Michael擔憂的是岳父母的養老問題。去年,岳母因摔傷骨折了,治療用的鋼板都不能報銷,最後是Michael貼了他們2萬醫療費。「他們是最普通的上海退休老工人,醫保很低,我在考慮給他們買保險。」

這幾年,他身邊的朋友、同事移民到國外的越來越多。兩年前,Michael也開始考慮這件事。對自己的未來,他充滿著不確定感。「也許明天我們就會失業,也許明天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我讀過《激盪三十年》,這個國家的遊戲規則在過去30年發生過很多變化。房子、股票,這些東西都不可靠。」

幾乎每一天,處於孕期的Michael太太都在躲避那些網路、報紙上撲面而來的拆遷殺人、黑磚窯、上訪者被關進精神病院等等新聞。那些「新聞」離他們的生活並不遙遠:一年前,莘莊那座轟然倒下的在建樓房和Michael最初看中的那個小區在同一條馬路上。

當天,當地報紙報導一條上海市政府關於土地使用權預申請的公告。該公告規定在土地使用權期滿之後,由「出讓人收回並補償相應殘餘價值」。而在「上海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預申請須知」中則顯示,土地期滿後的處理方法為「出讓人無償收回」。

這意味著,70年後,Michael和Clara都將失去他們的房子。

Michael的計畫是通過公司內部調動的方式達到目標。「可以拿補貼、帶家屬,住房、租車可以報銷,醫療保險也不是問題。」「我會把pay- off、組織關係都留在國內。這樣,美國那邊即使有裁員什麼的,都不會影響到我。」

兩年前,Michael就開始有步驟地把自己的團隊一個一個安插到美國,「從東海岸到西海岸,都有我的人。」他現在對美國各大城市的生活成本瞭如指掌。「住在洛杉磯,1000美元可以租到個公寓;如果在紐約上班,1000美金就可以在弗吉尼亞租到一個小house……」今年下半年,他會借出差的機會去美國做一次實地考察。

他計畫要兩個孩子,「第一個還是生在中國,第二個就準備拿美國國籍了」。「等到人民幣倒轉的那一天,我也許把所有的現金都換成美元。」

他掏出iPhone手機—— 久未聯繫的前女友在微博給他發了一條回覆:「可惜我不是果粉。」

Michael笑了。10年來,他換過3份工作,不停奔跑,哪怕是失戀的時候,都沒有停息過一天。

「有沒有達到百萬年薪,我已不在意了。奮鬥到我這把年紀,我就想慢慢地和老婆多走走看看,開拓視野。未來10年,我希望能多為自己多活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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