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遠曠達背後的悲壯蒼涼──楊慎《臨江仙》
<原詞>
《臨江仙》明‧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盡(1)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2)漁樵(3)江渚(4)上,
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5)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註釋>
(1)淘盡:淘光、淘乾淨、一點不剩。
(2)白髮:指老人。
(3)漁樵:這裡是名詞當動詞用,打魚、砍柴的意思。
(4)渚:音同「主」,江上的小島。
(5)濁:不清澈,相對於「清」。濁酒:用糯米、黃米等釀製的酒,酒較混濁。
<譯文>
長江波濤洶湧的向東流,一去不回頭,
多少英雄豪傑都像翻滾的浪花一樣,消逝在歷史長河中。
無論是對或錯,成功或失敗,轉眼間就不存在。
只有青山依然存在,
歲月依然流轉,日升日落依舊。
白髮老翁在江上捕魚、小島上砍柴,
早已習慣春夏秋冬四季輪轉。
難得和老朋友相見,一起高興的喝幾杯酒,
歷史上發生的多少大事,只不過是下酒的閑談話題罷了。
<作者簡介>
楊慎(一四八八年至一五五九年;約等同西方文藝復興三巨匠在世之時)明代文學家。字用修,號升庵。新都(今成都)人。明武宗正德六年(一五一一年),楊慎錄取為進士的第一名,是蜀中地區(四川)在明朝的唯一一名狀元。楊慎性情剛直,遇事直言直書。明世宗嘉靖三年(一五二四年),因「議大禮」被貶至雲南永昌衛(今保山),居住三十幾年,死於當地。後由明熹宗天啟年間(一六二一至一六二七年),追諡「文憲」。著有《升庵集》。
楊慎博學廣識,《明史》本傳稱其著述豐富,為明代第一。他的長篇彈唱敘述歷史的作品《二十一史彈詞》,敘述三代至元及明末歷史,文筆流暢,廣為傳誦。
羅貫中《三國演義》開卷前面的一首小詞,就是楊慎作的這首《臨江仙》。
<賞析>
這首詞一開頭,就給人一個很大的氣魄。放在《三國演義》前面,別有一番滋味。
《三國演義》整本書不只在寫歷史,其實在寫英雄。英雄的起落,英雄的興衰,英雄的氣勢氣魄,英雄的無奈,最後終歸到歷史的無情。這部風起雲湧的歷史,多少英雄豪傑,多少能人異士,歷史過後,留下了什麼?一切都轉眼就沒了,只留下一個「空」。
整部三國歷史,就是轟轟烈烈的一個朝代之爭,巨人的較量;《三國演義》洋洋灑灑數十萬言,都濃縮在這首小詞中。
不只是三國,歷史上多少英雄豪傑,多少風雲人物,多少豐功偉業,在永恆的景物面前,更顯得短暫而虛空。無怪乎蘇東坡要大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李白要高歌「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而這個江上的老翁,並不是普通的一名漁夫。你看他「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輕輕鬆松,茶餘飯後,就可以說古論今。可見是個飽讀詩書,貫通古今的高士。這樣一個白髮蒼蒼的高士,講出這樣徹悟人生、看透人世的永恆之理,我們似乎可以看到,在這隻字不言的背後,隱藏著高士坎坷起伏的一生,其實也正是作者楊慎一生命運蹭蹬的寫照。
若非經過大苦大難,豈能有對人生如此的大徹大悟?豈能用如此曠達超脫的語氣,道出如此深沉悲壯的真理?
英雄再叱吒風雲,也不過是江上的一朵小浪花;歷史過去,隨即消逝。「是非成敗」好像只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英雄的「是非成敗」,卻影響著一個朝代的興亡,千千萬萬人民的生活。然而,不管是小小個人的是非成敗,亦或是英雄豪傑的是非成敗,時間過後,都只是一場空。
而無情的青山,看慣人世間的起伏,瞭然無動於衷,依舊長青;無情的夕陽,除了讓人感傷年華老去,它還一樣的艷麗,一樣的不曾老去。
「慣看秋月春風」,一個「慣」字,道出了對人生的徹悟。這個「秋月春風」不就相對於前面那歷史的「是非成敗」嗎?
是先看透了「是非成敗轉頭空」,才能放下那個爭名奪利的心。像這樣一個有才能的人,也才能夠真正的靜下心來,天天看著那秋月春風。才能習慣,才能釋懷,也才能豁達,才能瀟灑,也才能把「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雖說如此,高士的寂寞還是悄然躍於紙上,否則,就不會遇到朋友那麼高興:終於有人可以跟他一起講上兩句心裏話,講歷史、講英雄、講高遠的志向。而不只是平常和江邊尋常人家閒聊日常家居生活。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追名逐利,百年過後,都只是一場空,什麼也沒留下。再大的英雄,再成功的勝利者,在時間面前,都只能放下武器,承認自己的必輸,注定的必輸,中間沒有任何可以討價還價、任何僥倖的餘地。
這就是為什麼這首表達超遠曠達意境的小詞,會給人這樣一種無可挽回的悲壯蒼涼之感。同時讓人讀完後,心境也升華到老翁的那一片清風明月中,在忙碌的現代生活中,偷得一點閑暇餘情。
(轉載自《維德》雙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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