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清採訪手記》記者的「不明真相」(圖)
沒有目擊證人確鑿的供詞,沒有攝像頭的記錄,車輪下奇怪的姿勢,連續六年的上訪,被官方定義為普通的「肇事」,在民眾眼裡,卻是所有蹊蹺都湊在一起,堪稱一樁「千古奇冤」
世間的真相,永遠有多種答案。你聽到的,看到的,你認定的,相信的,未必就是「真相」。「真相」是每個人心中的相信,而記者能做的無非是將自己的相信和別人的相信放一邊,去採訪去調查形成記錄,將記錄整理出來就是報導。就錢雲會之死來說尤其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認定的真相和需要的真相。
見到錢雲會家人的時候,已是2010年12月28日凌晨0時50分左右了。由於深信「黑夜」是人最脆弱的時候,更容易得到所謂的「真相」,我一到當地就直接進入浙東小村落。寨橋村裡幾乎沒有路燈,村民早已入睡,月光中的小村顯得倉惶而淒冷。
事實上,網路上流傳的錢雲會車禍現場照片並非最慘,當時家屬拍的照片有數十張——遠景、近景、中景和細節。在當地,錢雲會之死造成的衝擊早已超出我們所能的想像,恐慌籠罩著這個破敗的小村莊。沒有目擊證人確鑿的供詞,沒有攝像頭的記錄,車輪下奇怪的姿勢,連續六年的上訪,被官方定義為普通的「肇事」,在民眾眼裡,卻是所有蹊蹺都湊在一起,堪稱一樁「千古奇冤」。
坦率地說,至今我也並不認為我瞭解到了「真相」,也無法判定錢雲會是死於普通交通肇事還是非普通交通肇事,記者能做的無非是採訪更多的人去對比被採訪者的陳述,最後形成了《「上訪村長」之死》的一組報導。村民、警方、在現場的發現都是報導的基礎原料。
儘管成稿之後,我發現,使用各方信源的敘述,使文章不那麼「好看」,但我只能如此,「合理想像」以及任何的情緒,都是報導的天敵。錢雲會之死,沒有任何一個確鑿的說法,無論是技術分析,還是現場目擊,記者必須使用多方信源還原現場,別無選擇,記者只是一個記錄者,不是目擊者,不是偵探,更不是法官。
在這一次經歷中,我感受更多的是政府公信力在多年的「消費」中,已然達到透支的狀態。村民偏執到不相信任何解釋,網路輿論的甚囂塵上,這些現象背後是積壓多年的困惑、懷疑和憤怒。
樂清事件暴露出,即便在發達的浙江地區,很多地方政府應對突發事件依然手足無措,「搶屍」、「控制相關當事人」、「封鎖消息」、派遣特警、「簡單粗暴」驅散人群,這些處理手段相當匪夷所思。當然,官方在多年行事中,也許早已形成了這種想當然的行為邏輯。
村民的恐慌來自何處,他們的悲傷何人能解?2010年12月30日,幾位記者來到樂清市蒲圻鎮寨橋村中,沿途幾十位村民紛紛下跪。有一位村民甚至哭喊:「記者不要走,你們走了,我們也要死了。」這一幕情景讓一眾人等「情何以堪」,這些貧弱的卑微的無力的個體,他們跪在自以為的「救世主」面前。而這些他們眼中的「救世主」——媒體記者們不過也是芸芸眾生的卑微個體,卻被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些村民曾在錢雲會的帶領下,就像碾不死的百節蟲,與不合理的征地制度奮力抗爭。在溫州約定俗成的經濟背景下,這些村民和所有溫州人一樣,信奉合乎市場的經濟規則,信奉符合自然規律的正義。他們已經壓抑了太久,儘管這些壓抑曾經發展成微弱的反抗。
如今,錢雲會死了,這個帶頭的老村長死了,這些村民不知道何去何從。在他們眼裡,用上訪支撐多年的寨橋村就像「老房子一樣要塌掉了」。這片賴以生存的土地,早已不是他們的了。
一位長期從事基層研究的政府官員告訴我,浙江的很多村莊,都是類似版本的寨橋村。有所不同的是,大多數村莊,村民們得到一定的安置補償費之後,還能獲取養老金,併進入當地建設的工廠打工。而對寨橋村來說,在當地建設的浙能樂清電廠並不需要消費村民的勞動力,它們更需要高學歷的專業工人。勞動力既然無法輸出,人均一萬元錢能讓村民們活上多久?生活無可持續,自然導致絕望的抗爭。而作為村長,錢雲會又是這樣一個「硬骨頭」漢子,自然得不到基層政府的眷顧,一些補助更是無從談起。寨橋村早已是當地政府的棄兒。
世間之事永遠沒有真相,「欲知命斷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妄送了性命」。請不要鄙視我說這樣的空話,錢雲會案的「真相」難以勾勒,背後那些曠日持久的矛盾卻能夠還原。政府公信力的缺失、征地政策的不合理,它們已經涉及農民最根本的生存權利。
而如今,錢雲會的好友、寨橋村「維權團隊」的另一位關鍵人物王立權依然被關押在看守所中。而他被抓時,是在去見一位姓高(音)的北京記者的路上。至今,沒人知道這名姓高(音)記者的真實身份。
末了,因種種原因,錢雲會案正漸漸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但寨橋村和其他村莊的生活依然在繼續,「上訪農民」王立權們的命運依然未卜,請繼續關注,不要淡忘這一幕幕悲劇
- 關鍵字搜索:
-
《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