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我的愛 -- 妻子曾在大學門口烤紅薯(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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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終將腐朽
愛永不荒蕪
在這珍貴的人間
是否緊握掌紋
就可延續
身世裡的命運?

我還沒有活到靠回憶度日的歲數。只是近來忽有所感,無法停止對於往昔的追憶。已經多年不寫與工作無關的文字,現在卻有一種衝動,讓我硯冰為墨,以筆尖拭去時光的灰塵,望到當日亦不曾有的清晰。

生於70年代,我不知應該感到悲哀,還是幸運。故國僅存於夢境,偶爾重回那片土地,唯感陌生和疏離;而在這異國何處可以安放我的靈魂?正如弗羅斯特在《熟悉黑夜》中所寫的詩句: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歸來
我已越出街燈照亮的邊界

也許我們這第一代海外寄居者,注定是要長久忍受被邊緣之苦。在街燈照亮之外,只能依靠內心的光明。我們這一代人曾經苦苦奮鬥,我們擁有的愛和恨依然熾烈,我們的血脈裡還流淌著那來自一個偉大國度世代相承的優雅、高貴和堅韌,足以讓我們在今後的歲月裡依舊持守生命的本真原色,並磊落坦然。

謹以此文,紀念我們活過、愛過的年代,我們都是永遠的70後。

我生於一個時代的末尾,成長於另一個時代的開端。無數喧囂和瘋狂之後,中國大地終於恢復了應有的平靜。八十年代初我開始求學,從小學到高中畢業,一直在父母身邊。高考時父母希望我考他們所在的大學,但我執意要離開他們出去闖蕩,這才遇到青。

我和青的故事很簡單,我愛她,她愛我,幾乎從我們相識的最初。我們獲得了親人的全力支持,一帆風順地走到一起。我們的愛並不轟轟烈烈,難以驚天地泣神鬼。只是我們自己由衷地感動,因為持久的幸福而感恩。青對我的愛,使我的生命很早就遠離孤獨和冷漠;而父母對我的愛,使我的生命有了永久的黃金質地。

在我幼年時代,父母就對我有很高的期望。他們學的都是文科,因此我在小學就已博覽群書,文史知識遠遠超過同齡人。到了中學,我逐漸對自然科學產生越來越濃厚的興趣,立志終身從事科研。父母亦讚許有加,對我說其實科學更加有用。

進入大學,我比在高中時還要勤奮,非常喜愛所學專業。我的大學同學有的已經開始戀愛。在我們讀書的年代,大家都很單純,沒有什麼心計。對於愛情,只要是覺得對方好,合得來,沒太考慮別的。我們同學之間互相支招、幫助、鼓勵(教唆),同時也不免偶爾捉弄一下,開個玩笑。那些肝膽相照的朋友,如今天各一方難聚首。

而我還沒有想過早早戀愛,只是對科學十分入迷,整日所想都是方程和實驗。偶爾看看詩歌和小說,有時興起也信筆塗鴉,在文學中亦尋得片刻的寧靜和悠遠的哲思。

直到我遇見青……

那時我常到校外的幾條街道吃小吃。有一對父女引起我的注意。父親做煎餅,女兒烤紅薯。她長得其實不算太漂亮,但打扮得整齊乾淨,一條馬尾辮,說話大嗓門,卻又很甜,面色紅潤,做事乾淨利索。和別的擺攤人不同,閑時總拿本書看,而別人要麼聊天,要麼去打牌。我仔細瞧了瞧她的書,竟然是我非常熟悉的高中課本。

於是我經常去她那買紅薯,其實我並不喜歡吃。後來漸漸有些熟了,就找到機會乘著她不忙的時候和她說話。她名叫青,高中上了快兩年,因母親身體不大好,家裡弟弟妹妹又多,只好輟學和父親出來打工。她很羨慕我讀大學,雖然她很愛學習,但現在即使考上了,也難去讀。她想攢點錢,以後有機會再去爭取,現在基本上把高二的課程學完了,但沒有高三的書。

我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家人,給我把高三的書籍和複習資料寄過來。父母非常奇怪,問我怎麼回事?甚至擔心我出事被學校開除了。當我把一袋子書遞給她時,她一臉感謝,平常伶牙俐齒的,卻說不出話來。後來我再去買紅薯,她就不收我的錢。我偷偷告訴她,其實我不愛吃紅薯,她的臉一下子紅了,不敢看我。

青後來告訴我,我第一次去她那兒買紅薯時,她就感到我和別人有點不同。後來我去的次數很多,她就有點記住我。她還記得我抓耳撓腮,想著找機會接近她的那天。她也想和我說話,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還是我厚著臉皮,問她為什麼看高中課文。

那是我們第一次長談,說過的話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我們的目光無意間對視,都微笑著低下頭。那個晚上我幾乎失眠,怎麼睡天都不亮。一大早就跑去找她,但她還沒有來。我就等著,直到看見那熟悉的馬尾辮和燦若朝霞的笑容。

以後週末我就去他們租的小屋裡幫她學課。他爸對我極其客氣,不知用什麼招待我才好。我叫他們別客氣,大都是下午吃過飯去,吃晚飯之前回校,我也沒什麼錢請她下館子。那些午後留下我們最最美好的回憶,我們靜靜地看書,我幫她做題或講解。她父親覺得對不起女兒,盡量讓她少上街。可是她非常孝順,盡力幫助她父親。

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喜歡她。那時我非常害羞,連她的手都不敢碰。後來我們有時也去學校的圖書館。看完書的傍晚,我帶她到大學食堂吃飯。看到她的同齡人,青不免有些惆悵。我對她說,青,其實你比我更為優秀,相信我,你一定會成為其中的一員。晚飯後我送她回去,併肩走在校園,看夕陽緩緩沉落,半天都是紅霞。

從春天認識到年底,有十個月,我們見面越來越多,連暑假我都沒有回家。我雖不知她的心思,但能感到她對我的依戀。記得一個秋日的星期天,風急雨驟。我冒雨去找她,她等在門口,頭髮和衣襟濕漉漉的,讓我心生無限憐惜。真想一把抱住她,告訴她我願為她遮風擋雨。蕭蕭風雨中,我們四目相對,卻無從說起。我對她笑笑說,青,雨真大。我想那時我們應已明瞭彼此的心意。

轉眼寒假到了,即使我留下,他們也要回老家團圓、過年。於是我讓她留了個村裡的電話給我。和她分別之際,那種惘然和悵然,讓我知道對她的愛已經深摯。我看見青朝我微笑著揮手,然後低下頭。我感到她的眼中和我一樣,有一層晶瑩。

青和她的父親走後不久,我也坐火車回家。往年這個時候,我是多麼興奮,急著回去和父母團聚。我是獨子,父母給了我他們所有的愛。現在我既惦記著她,又不知怎樣對父母說,坐在火車上,十分煩惱。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恨不得立時去找她,明明白白地對她說,我願以一生承擔愛,幫她實現願望。

回家後,我無法集中注意力做任何一件事情。母親覺察到我的變化,問我是否在戀愛。我不敢和父親說,悄悄對母親說了。父母都是高校的教授,我害怕他們不會同意。晚上父親回來,一起吃晚飯時,發現平常說個不停的我,今天不怎麼說話,只顧悶頭扒飯,感到頗為奇怪。

我知道母親會等我入睡,才和父親商量此事。那個夜晚我怎麼能夠睡得著,只是一遍遍回想和青共度的時間。兩情相悅如此美好,如何忍受離別?她的容顏出現在窗外,又忽然消逝。千里之外的青,一定與我一樣難熬這漫長的夜色。我不敢想像,如果失去她,我的生命會怎樣。夜半時分我去上衛生間,從門底發現父母房間的燈還亮著。我忍不住,就去敲門。

父親開了房門,母親見我淚流滿面,趕緊叫我坐在她身旁。母親對我說,好孩子,我和你爸爸都很讚許你和她交往。這是個好姑娘,聰慧懂事又樂觀堅強,不要錯過。我們到現在還沒睡,並非猶豫不決,而是回想起我們的當初。楓兒,不知不覺之間你已經長大,到了戀愛的年紀。

父親介面對我說,但是現在應該幫她考上大學,而經濟上他們會幫助我們。我高興得再次落淚。我告訴他們,青非常聰慧勤奮,這十個月來我們一直為此作準備,她肯定可以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父母相信我,都很欣慰。

那個晚上我們一家三口談了許久,母親給我講了她和父親,以及他們父母的許多故事,好多我是第一次聽到。

父親和母親是60年代的大學生,同校同級但不同系。父親上大學時喜歡打籃球。有一次中午到籃球場打球,後來一個女孩也來打。那天可能比較熱,很少幾個人在那。父親打累了休息時,就瞧見那個女孩,我的母親。我不知父親是否一見傾心,反正立即被她吸引住了眼球。正好母親幾次投籃未中,球滾向父親。父親不知那來的勇氣,撿起那個球,來個漂亮的三步上籃,可惜沒有投中。母親扑哧笑了,父親漲紅著臉。母親大方地請父親一起打籃球,父親當然非常願意。打完球,兩人收拾東西各自回去。父親十分想知道母親的名字和班級,但卻終於沒有問。

以後父親每天中午都去那打球,但母親一直沒有出現。一、兩個星期後,父親在食堂裡吃飯,和同學聊得起勁,有人用指頭捅父親的背。父親扭頭一看,母親端著飯盆笑著說,真巧啊,你也在這吃飯。當時父親嘴裡有一大口飯菜,趕緊用力嚼下去,一時沒法說話,逗得旁邊幾個同學哄堂大笑。父親母親開始戀愛,在校園裡經常手拉著手,散步聊天,或是去打球,偶爾互送情書。

母親讀大學中間文革開始。母親家庭成分複雜,是典型的黑五類。因此她非常緊張,父親就安慰她,有時間就陪在她身邊。由於整天提心吊膽,原來活潑好動又健談的母親,見了父親常常半天無語,沒人的時候就伏在父親肩膀上流淚。好容易熬到畢業,被分配到南方某省的農村做中學教師。母親覺得已是恩賜,趕緊收拾東西去報到上班。而父親畢業後留校。和父親分別時,母親非常傷心。父親叫母親等著,他很快就去找她。

父親去找學校的負責人,表示要下鄉支援邊遠地區中學教育。那些人一聽都很高興,誇父親真是又紅又專,出身農村不忘本。於是父親要求去母親的那所學校。那個管分配的也不是笨蛋,立刻明白了,勸父親不要因為母親影響前程。父親非常堅決,多次找他。他很為父親所感動,答應幫忙。第二年,父親被分配到另一所中學,和母親的學校相距近50裡。父親即刻啟程,到那個學校報導。第二天就趕到母親所在的中學。那天母親正在上課,父親從窗外看見母親,並且發現教室最後面有幾個空位。父親悄悄推開後門坐下。母親正在黑板上寫字,寫完了轉過身,就看見父親坐在那裡聽課。

後來父母在那個地方結婚,在中學任教近十年。開始父母兩地分居,父親每到週末就去母親那裡,風雨無阻。後來調到一起,就有了我,在那所中學,留下我全部的童年記憶。正當父母打算再生一個時,聽說各大院校可能很快會招收研究生,就開始著手準備。父母先後在70年代末考上研究生,帶著我重返高校。研究生畢業後,父親在高校開始教書,隨後母親也到那所學校任教。

第二天我提出過完年後去她家,父母也同意了,只是讓我注意安全。於是我打電話給她。他們村上人說話我聽不懂,還好母親是在那個省附近出生的,替我解了圍,終於和她聯繫上。她告訴我地址,下了火車怎麼乘汽車,然後她會在汽車站等我。我買了票就告訴她日程。

我坐了一天火車,又半天汽車才到那個車站。那一天萬里飛雪,寒冷異常。我遠遠看見她和她爸在等我。她穿著一件紅棉襖,臉凍得通紅。我跑過去,不顧她的父親在場,一下子把她摟在懷裡。她有些詫異和羞怯,把臉靠在我的肩上,帶著我熟悉的笑。

在她家我受到隆重接待,讓我受寵若驚。她家的親戚朋友都來了,非常熱鬧。她弟弟告訴我,姐姐回來後就在等我的電話。聽到有電話找她,出門就摔了一個跟頭,讓村裡人笑話了幾天。接完電話回來,她跑進房間關上們。他弟弟很生氣,嚷嚷著說,姐,是不是那個壞蛋變心了?

我懇求她父母春天不要讓她上街烤紅薯,我會給她找學校復讀,錢不是問題。她家的確很困難,但只有讀書才有希望。既然我喜歡她,她的弟弟妹妹我今後一定盡量幫助。她的父母同意了。她的母親非常喜歡我,拉著我的手問這問那,可惜我聽不太懂,還要她作翻譯。她幾個妹妹,對我這個未來的姐夫充滿好奇,晚上在房間裡嘰嘰喳喳,不知談論什麼,我又不好意思湊過去聽。

那幾天我們每到下午就去村外踏雪。我和她緊緊相擁,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只是注視著對方,感受如沐春風的盈盈笑意。我喜歡她臉上的每個器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耳朵和頭髮,組合在一起,就是我的青,我一生再也無法分開的人。我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和臉頰,最後停在唇上。那一瞬間,青緊緊摟住我的肩,閉上燦爛的雙眸。但覺天高地闊,潔白的雪地無邊無垠。而人世無限溫暖,連那些蕭疏的樹木,在冬日陽光裡也彷彿就要吐絲髮芽。

我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夕陽西沉。我拉著她的手回去,村裡人看著我們笑。青低下頭,羞紅了臉,手卻緊緊抓著我。

後來她和我一起回校。她父親依舊賣煎餅,我送她去了補習班。那個學期,只要有時間,我就去幫她複習。她不僅勤奮,而且思維敏捷,特別適合考試。我的反應要慢些,適合長時間思考一些較深入的問題。那段時間我特別忙,穿梭在大學和她的補習班之間。她也學理科,數學、物理、化學較強,英語相對薄弱,後期我就只給她補英語。

幾個月後,為參加預考,她回到原來的高中復學。她的高中老師們對於她當初輟學都很心痛,但也愛莫能助。現在他們用最快的速度給她辦齊了手續。預考對她來說很容易,不費力氣就通過了。預考過後的兩個月,她在學校複習,準備高考。我在大學,對她非常思念,只好寫信給她。我怕她分心,信中只有問候和自己高考的經驗,讓她到時候千萬不要緊張。

她從學校打電話問我填報學校志願。我當然希望她報考我所在的大學。她有些猶豫,我也有些擔心。好在這所城市高校很多,各個檔次的都有。於是我建議她報考另一所大學,離我的學校不遠。其實我認為她完全有能力考上我所在的學校,後來她的成績也證明了這一點。

青高考前,我已經結束了期末考試,留在學校參加實習。我打算去陪她,就打電話到她的學校。但她認為我過來會讓她分心,讓我不要過來,等著好消息就行。她高考的三天,我很緊張,比自己參加高考緊張多了。每天一邊在實驗室幹活,一邊盤算著,這時青是不是已經開始答卷,是否答完交卷準備下一場考試。

最後一天下午,我打電話給她,但找不到她。在宿舍裡悶坐時,她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一切都很順利,應該沒問題。我們都輕鬆下來,很高興,感覺最困難的時候過去了。但我們還是有些不安,想盡快知道結果,誰也無法保證不會有意外發生。

高考之後,她留在家等成績。我無法忍受忐忑和對她的思念,實習結束後就到了她家。那天已近傍晚,她媽媽告訴我,青乘著此時天氣涼快,去菜地了。她弟弟就帶我去尋她。我們遠遠看見她和她的大妹妹在一起勞作,有說有笑。她抬頭瞧見我,就走到田埂和我說話。我忽然想試試干農活,就讓她教我。我們倆人在地裡忙活,惹得她弟弟妹妹笑個不停,青就把他倆趕了回去。

幾天之後的夜晚,我睡不著,因為第二天她將回校取成績單。我起身在門外散步,很快青也出來了。我們許久沒有說話,一直走到村頭,看那幾株大樹枝繁葉茂,隨風搖曳。她忍不住問我,如果考不上,怎麼辦?我說那就再考。但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後來她又問我,如果還是考不上,怎麼辦?我幾乎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終於被忍了回去。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望著遠處的月亮,靜靜地說:「青,那我們只好認命了。」我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讓她靠上我的肩頭。撫著她的秀髮,我們都流下淚水。幸福觸手可及,命運卻還難以捉摸。青生性堅毅剛強,那一刻和我一樣感到了恐懼。我們就這麼靠在一起,聽著不遠處的蟲鳴,直到月色西沉,旭日東升。

多年以後,青又提起這事,我問她是否很想聽那句話?她說當然,但既想又怕,因為你愛我,也愛你的父母。你說認命,我反倒坦然。這是我們自尋煩惱,青的分數考那所學校綽綽有餘。但我真不知道如果她不能讀大學,我們是否還會最終在一起,儘管可能性很大。父母一直支持我們,但父親聽說我們的事情後,首先提出的就是要幫她考大學,其含義我是明白的。我認識一個朋友,他在大學任教,而他的妻子是高中畢業,感情好得很。

如果我們真的最後沒有緣分,我想我們都會各自找到理想的伴侶。但那份刻骨銘心的愛,將永留荒野,不時刺痛我們的心肺。我的一個哥們,當初和他的大學女友愛得死去活來,一塌糊塗。後來由於種種原因分手。現在各自都有幸福的家庭,在美國生活得都不錯。可每次我們談起來,他一個大男人總是淚流滿面,我只好陪他喝得酩酊大醉。

我一直非常幸運。我的初戀情人就是青,我從未嘗過失戀之苦。在生活上,我也沒有真正碰到什麼婆媳矛盾、家庭糾紛。即使婚後和青發生爭執,都很快過去。我出生於一個知識份子家庭,父母工作非常忙,但對我的愛一點也未減少。父母結婚至今已有四十餘年,非常和睦。有時母親埋怨父親老是呆在學校不顧家,父親幾乎不和母親爭執。等母親數落完,父親總是承認錯誤,決心要痛改前非。不過幾天之後,大都忘得一乾二淨。時間一長,母親也就習慣了。現在父母都已滿頭白髮,攜手共度晚年。此刻我和他們遠遠分離,不免萬分思念。

而她家雖然非常貧困,但人與人之間的關愛一點也不少,甚至更為強烈。我的岳父為人少言寡語,極為正直和硬氣。困難的時候,從來沒有伸手向別人借過錢。現在別人有困難向他開口,他總是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我的岳母由於年青時做了太多重活累活,後來身體不好,只能做做家務。她把家打理得十分整潔乾淨,在她們村非常罕見,很多人家雖然房子蓋得好,但裡面大都又髒又亂。

記得她第一次去我們家,父親一大早就去火車站接我們。青頗為忐忑,不知大學教授有何等高深。父親常年教書,風趣幽默,見面之後就逗得她哈哈大笑,一掃拘謹。到家後,母親已經在廚房忙活開了,一共做了近20個菜,夠我們四個人吃上幾天。母親對青說她一直想要個女兒,因為工作太忙只生了個兒子,對此十分遺憾,現在這遺憾沒有了。吃飯時母親一個勁地給她夾菜,讓我都有點嫉妒。晚上青和母親睡,我和父親睡。她和母親非常談得來,竟聊到後半夜,第二天兩人都睡到快中午才起來。

我每次去她家都很開心,她的家人很喜歡我,她的父母待我如子。她弟弟和我特別合得來,聊起來沒完沒了。每次我們離開,他都會一大早起來,一直送我們到汽車站,看我們的車子開遠後才回家。他成年後酒量很大,因為我岳父滴酒不沾,都是他陪我喝酒。後來我和青結婚,村裡人都來敬酒,雖然我平素善飲,也招架不住。那時他才上高中,竟替我喝了很多杯,使我們不僅有親情,更有併肩之誼。第一次見到他時,還是個懵懂少年,現在小夥子已成家立業,很快就要做爸爸。

青讀大一時,我上大學最後一年。第二年畢業後,我留校讀了三年研究生。她的學校離我的不太遠,我經常騎車去看她。有時為改善伙食,就和她到專供大學生饕餮的飯館吃飯。她父親還賣煎餅,青有時去幫忙,我找不到她時,就找她父親。後來我們去美國留學,青找到工作後,經濟條件大為改善,她父親就回去接著種地。我們讓他別種,他滿口答應,卻並不兌現。她的妹妹們現在也都已出嫁,小日子過的都不錯。

大學最後一學期做畢業設計,最是清閑,下午基本上是體育活動。有一天我和幾個同學打籃球,覺得肚子越來越不舒服,後來就疼得滿頭大汗。他們看我不對勁,趕緊扶我上自行車,推著直奔校醫院,留一個收拾東西。推到半路,有個同學說,這小子好像很嚴重,校醫院一幫飯桶庸醫,別誤了。於是就推我到校門口,叫了一輛出租,去附近的大醫院。

醫生檢查之後,發現是闌尾炎,非常嚴重立即手術。做完之後,醫生對我說,你的闌尾都爛成那樣了,怎麼不早點來?晚上最好有人照顧一下。有個同學當即自告奮勇。另一人馬上說,你瞎參乎個啥?趕緊找她女朋友去。很快青就來了,在我床邊坐了一個晚上。我拉著她的手說,生個小病蠻好的,但千萬別有大毛病。

我們有時候週末一起騎車去郊遊,特別喜歡去一個偏僻的公園。那年初夏,她穿著一條藍色連衣裙,長發披肩。公園後面有片小樹林,我們在林中漫步,發現樹上有很多刻寫的名字,某某某愛某某某,有些頗為搞笑,像什麼王大丫愛佐治治,小玲狐愛鐵皮大蟲。一個個山盟海誓,都是海枯石爛,忠貞不渝。我對青說,這真是大煞風景,愛一個人寫在樹上有什麼用?青笑著問我,那寫在哪裡才好?我說你自己知道。

青讀大學時十分刻苦,是那個學校罕見的優秀學生。她的同學大都知道我,但讀大二時,她有個師兄還是給她寫情書。她拿給我看,那小子寫的實在太差,讓我們笑掉大牙。我給她寫的信很多,她寫的少些,我們一直珍藏著。現在看看,那些真情還在紙上,大概永遠也不會褪色。

十一

我寫給青寫的第一封情書,也是我寫給她的第一首詩。面對潔白的信紙,萬語千言卻不知如何落筆,最後花了一個晚上寫成這首小詩。青看完後給我回了一封長長的信,上面落有她的淚痕。坐在校園後面的石凳上,我一遍遍地讀著青的來信,我心愛的人向我敞開了整個心靈。後來我給她寫過不少詩,她始終最愛這首。

我在雨中等待過你
時間背後,有多少愛情
蒼涼如水,美麗如歌
在下雨的時候,輕輕扣響
你的玻璃心扉
一點點凝聚,那一汪
小小的清泉,無聲地在你
窗前流淌,然後飄向
溫暖的大地

我在雨中等待過你
你的出現,是我生命之中
不可思議的奇蹟。一生的光陰
有長有短。雨中的時間
有緩有急。我只願和你這樣
走下去,直到鮮花開滿山麓
原野上鋪滿
黃金落葉,無數次掩埋
又無數次在我們必經的路途
閃現年輕的心跳
和走遍世界的足跡

我在雨中等待過你
你在雨中等待過我
直到我們的腳步蹣跚衰老
無法止住雨聲,在黃昏的梧桐裡
沙沙作響,嘲笑我們的白頭
嘲笑我們相互凝視
爬滿皺紋的額角
我顫抖的雙手,將不再能夠
把傘舉過你的頭頂

多少青春已經流逝
多少歲月將成追憶
從夢幻與現實的邊緣
我們終將抵達彼岸
越過生命的河水
越過貫穿一生的雨線
抵達你我都不知曉的國度
命運迷茫,如晨曦之前

而我們因著認定的愛
死亡又何曾畏懼
即使生命燭光般消逝
我們的愛呵
我們一生唯一的愛
還在永遠的雨中
在永遠的當初,等待
另一次的你我
等待另一次的輪迴
和完美

我在雨中等待過你

十二

我們讀大學時也常去看電影。印象深的有《臉對臉,背靠背》,非常幽默。而《太陽有耳》是她打電話邀我去看的,因為這電影的名字很現代。我們看過一部真正比較現代的電影是《頭髮亂了》,都很喜歡。我們到美國後,在網上看這些老電影,看著看著就回想起當年。有一次我們去看《倩女幽魂》。過了幾天,青收到我的一封信,信上只有我工整抄寫的四句詩: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情思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逢,只羨鴛鴦不羨仙。

本來想畫兩隻鴨子,但怎麼畫都像尖嘴的石頭,只好作罷。

青唱歌很好聽。有時我們深夜在校園的林子裡一起歌唱。我們最喜歡唱的一首歌是羅大佑的《思念》:蕭瑟的風雨中,你走在我身旁,陪我穿過那深深黑夜微微的光。陌生的路途中,點燃我的心房,你臉上羞澀泛起紅紅的光。蕭瑟的風雨中,等待我的心情,像有無限的纏綿飄過窗前的雲?。揮灑你的笑容,隨手一擺,溶解我昨夜已悄悄凝固的冰冷的心……

我們唱過的歌子已經融入那個年代的斑駁,那淡淡的憂傷和純真質樸的情感,也許還在月下的那片樹林裡,和我們的青春一起徘徊,等待我們歸去。

青很喜歡體育運動,她的長項是長跑和羽毛球,而我喜歡短跑和籃球。我和她比試過跑步,2000米之內,她不是我的對手。但超過2000米,我就不行了。我特意練了半個學期的羽毛球,和她比試一番,還是落敗。我就邀她打籃球,她打過一陣之後,居然投籃甚準。

青大學畢業那天,在幾個同學和哥們的慫恿下,我穿上西服繫上領帶,買了一束鮮花去她的學校。進了校門我直奔圖書館,就見青和她的同學們在互送紀念品。青的人緣很好,手裡拿了一大把東西,正和一個要好的同學說話,見我來了,非常詫異。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既然來了就走到她面前,單腿下跪,對她大聲說,青,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青一時愣住,隨即小聲說,我願意。她的同學們起鬨,都說沒聽見。她只好像我一樣大聲說,楓,我願意!她的同學們頓時鼓起掌來,都來向我們道賀。

十三

我們的婚禮簡單而熱鬧,連婚紗照都沒有拍,因為我們都不喜歡。岳父逢人就發煙,樂得嘴都合不籠。岳母卻有些傷感,因為我們很快要去美國留學。她覺得美國深不可測,抓住我的手一再叮囑,青就交給你了。我對她說,只要我有飯吃,青就不會餓著。她靠在她媽身上,笑著說,媽你放心,只要我有飯吃,也絕不會讓楓餓著的。

輪到我們向親戚朋友敬酒時,青拉著我首先來到我的父母那一桌,給我爸媽滿滿地倒上酒。媽媽眼裡含著喜悅的淚,看著我們說不出話。父親對我們說,你們兩個小孩,爸爸媽媽是多麼喜歡。今後你們要多多包容對方,結婚之前都會把對方當公主和王子,結婚後還要這樣。又特別關照青說,他的脾氣其實挺倔,要是鬧矛盾,你就打電話給我們,讓我好好教訓他。

新婚之夜,親戚和朋友們散盡。我們在洞房內相擁而坐,久久注視對方,彷彿第一次看著對方那樣感到心靈的悸動。她忽然開口對我說,楓,謝謝你!我問,謝我什麼?她摟住我的頭,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是你的愛。如果沒有你的愛,我的生命會有多少蒼涼。我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告訴她,其實你對我的愛更多更深。如果沒有你的愛,我的生命只有黯淡和蒼白。

青和我初識時,竟和我的感覺一樣,心中無限甜蜜和溫暖,愛情之中有一種無間的親情。青一向堅強樂觀,即使當初被迫輟學,雖然痛苦也沒有使她感到絕望。但和我相戀之初,那種美好的感覺竟然使她感到脆弱,感到命運奇特難以捉摸。只是我對於她越發強烈的愛,雖未言表而心意相通,使她逐漸明白,我們今生將不會分離。

現在她已是我的妻,我很快將擁有整個的她,也將永久地相互擁有,直到我們各自消逝於時光,那永遠奔騰的流水。一生何其漫長,又何其短暫,在電光和火石之間,我們的生命因為愛而閃出異樣的光彩,因為愛而在易朽的肌體內滲入一絲永恆。

十四

婚後不久,我隻身來到美國留學,妻在國內開始工作。我所就讀的大學,坐落於一個風景秀麗的小鎮。那年秋天,到處都是金黃的葉子,彷彿在陽光中燃燒。妻子很不放心,天天發email給我。我告訴她這裡很好,只是盼望她早點過來。青工作半年後就赴美。到機場接她的時候,我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她長吻。

到了我租的公寓,我們都十分高興,終於有了一個家。我們的家極其簡樸,傢俱只有床墊、飯桌和幾把椅子。吃完飯,我們就在廚房裡看書,或者坐在客廳的地毯上聊天。後來陸續增添了一些傢俱,都是同學或朋友幫忙運過來,抬到我們的房間。

由於在國內優異的成績,妻子很快就春季入學,和我同校繼續讀計算機。她的計算機專業,還是當初母親給她選的。那時我們還沒有車,兩個人早上一起騎自行車上學,晚上一起回來做飯,做作業。週末買菜,就得蹭車了。我的好些朋友有車,他們都願意幫我們。特別是老王夫婦,對人總是非常熱心,週末經常打電話過來,邀我們一起去買菜。

我們和老王夫妻很快成了好友。週末買完了菜,有空就聚在一起吃飯。那時沒有孩子,作業對我們來說也不難,因此吃完飯就打牌。老王的妻子牌癮很大,卻不忘燒好夜宵,讓我們吃完後,再讓老王送我們回去。若是在我們家打牌,通常是我主廚,因為我做飯的手藝不俗。後來我越來越忙,做飯就少了些。

有次和老王夫妻聊天,談到了在國內上大學的時候。妻子告訴他們自己上大學的事情。老王說,你小子好富啊。我讀大學時,窮的叮噹,頓頓啃饅頭。你嫂子家也不富,但常常悄悄往我口袋裡塞點錢。我立馬換成菜票,直奔食堂買雞腿去啃。

後來我們買了一輛二手車。那時真好,只要週末天氣不錯,我們就開車出去兜風,或者到不遠處一個非常大的公園裡玩,帶上吃的和喝的。那裡有很多鹿和鴨子,養得甚肥。我們曾經合計,怎麼逮只野鴨子回去烤拷。美國的食品口味差品種少,吃的人嘴裡簡直淡出鳥來。但我覺得收拾起來麻煩,又不知道這合不合法,就作罷了。

十五

那一年秋天的晚上,星漢耿耿,明月半輪。我和青在寓所附近的小河邊散步,清風、老樹、碧草、跫音。我們相擁而吻。月光透過樹葉,照亮青的長發和裙裾,飄飄如雲霞,讓我沉醉於人生最美的詩意。回到家裡,我一口氣寫完下面這首詩,竟沒有修改一個詞。我平素寫任何東西都會改來改去,沒完沒了。這是個例外。

Once I kiss you in the moonlight,
The rain starts to fall, bringing the grass a soul,
So that it can sense your mind and heart;
Bringing the wind a body like yours,
So that it can rest.
All is wandering, all is bright
And clear, even people in the dark,
Even the finished stones shining
In the rain, which won't stop until
You open your thoughts of music,
Your brilliant sound passing through
An oak tree, as old as it can be,
As old as the stars can be,
Standing still to share our dreams,
To share our dreams with the crystal night,
Under the eternal sky.

妻子碩士畢業後,就找到了工作。那個夏天在她還沒有上班之前,我們開車在美國中部轉了半個月。我們經過的大部分地方人煙稀少,有草原遼闊,牛羊和馬群低頭啃食青草;也有山巒秀美,靜立於深藍的天宇下。這是我們唯一一次長時間遠遊,穿過許多小鎮,晚上在小旅館落腳,我們尤其喜歡那些看起來很舊的。有天晚上我們宿於一家小旅店,很有特色,電燈都不用,全是油燈和蠟燭。那時我就很想和幾個要好的哥們飲酒暢談,和青一講,她就去要了一瓶酒,陪著我喝到很晚。喝完酒我趁著酒興,拉著妻在小店附近的街道閑逛,青說她感覺回到了初戀的時光。

妻子工作的地方離我的學校很遠。以後我們每月輪流坐飛機去對方那裡,直到我畢業工作。我的正式工作比較難找,作了數年的博士後。而她則是一番風順,工資越漲越高。現在妻子在一所著名的IT公司工作,而我在事業上也小有成就。

十六

在我即將拿到博士學位時,我們開始計畫下一代。青很快就懷孕了,打電話給我,我很開心,要不是出國,我們早就有了孩子。妻子懷孕三個多月時,我們去看醫生作檢查。醫生接上超聲波成像儀一看,笑著對我們說,恭喜你們,是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

孩子出生的那天晚上,在醫院裡我非常緊張。青安慰我說,她媽媽生她就很快。接生婆讓她爸燒一鍋開水,水還沒開,她媽已經把青給生了下來。這是有遺傳的。果然,妻子生孩子也非常順利。護士把兩個小孩洗乾淨,用藍條紋的布裹好送給我們,一人抱一個。我們看看孩子,看看對方,無限歡喜。

孩子出生後,我們寄了許多照片回去。岳母看到照片很高興,說這兩個孩子都濃眉大眼的像他們的爸爸。我母親卻有點遺憾,直到我們又生了個女兒。我們本打算讓青的父母過來幫忙,但由於簽證問題,直到孩子出生半年後他們才過來。

那半年大概是我們最忙碌的時候。雖然請了一個鐘點工,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我和青照顧孩子,青有時候一個晚上都沒法睡覺,只好喝濃咖啡。我還是要去實驗室,作研究寫文章。有一回我從實驗室奔回來,妻子背著一個抱著一個,正在做飯,我經不住流下淚來。

兩個男孩後來非常調皮,一點也沒有我小時候那麼安靜。我有時急了就要揍他們的屁股,但妻子總是不讓,說她從小到大,父母也沒打過她一下。妻子不在家時,他們兩個要乖一些,害怕我真的動手打他們。

現在我的岳父和岳母都在這裡照顧孩子,而我父母也經常過來。他們都很喜歡在院子裡種花養草,也長些蔬菜。她的父母才開始時很不習慣,又捨不得我們這麼忙,只好留下。後來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就住得久些。我的父母很容易就適應了,特別喜歡這裡的環境。有一回我們九個人在一起,過了一個熱鬧的新年。

十七

妻子精力充沛身體健壯,得益於早年在農村幹活,後來在大學時喜歡體育鍛練。她不僅工作勤奮,在家也承擔了大部分家務,讓我有更多時間做科研。青非常堅毅剛強,也許是由於自小吃了不少苦。而我自己則不免有時軟弱和消沉,大半由於天性,也因為從小到大,我一帆風順,沒有遇到什麼挫折。

在我做博士後的那些年,妻子早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工資曾是我的幾倍。而我好容易得到幾次面試機會,都未能成功,心裏沮喪之極,甚至有些自卑。有一天送完孩子去托兒所,我沒去實驗室,而是回家坐在沙發上發呆,不知何去何從。中午時分,我忽然聽見門外青的腳步聲。

妻子告訴我,她感覺我這幾日悶悶不樂,打電話到學校得知我今天沒去,猜到我呆在家,於是回來看看。我們就到附近的一個餐館吃午飯,談了許久。那幾年我們工作都忙,又有兩個非常淘氣的小孩,交流比以前少了許多。

吃完飯後,青沒有回去上班,而是和我一起去附近的電影院看電影。孩子出生後,我們還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劇場很冷清,沒什麼人在工作日下午看電影。我輕輕摟住妻子,她靠在我的肩頭。這麼多年,我是他的依靠,她也是我的依靠。那天電影的內容,我完全不知道,只是在腦海裡仔細回憶好多我們的過去。

電影散場後,我們一起到托兒所,看兩個孩子在草地上玩耍。他們見到我們,開心地跑過來,我一手一個,摟在懷裡。青就逗他們笑。兩個小傢伙個性都很強悍,有一次在幼兒園,合夥揍一個黑人小孩,因為那小子比較橫,欺負人。

十八

後來我終於接到一所大學的邀請函。我興奮地跑到外面給妻子打電話,感激青對我的支持和鼓勵,還有愛。青也很高興,我們終於可以安頓下來。我們在學校附近買了房,那時青已經第二次懷孕,搬到那不久我們就有了女兒。女兒和青長得很像,我的母親特別喜歡。女兒比兒子文靜多了,兩個哥哥也很關心妹妹。三個人在一起比以前兩個男孩在一起和睦的多,沒有妹妹時兩個人老是打架。

從此我開始了教授生涯,教學和科研任務壓得我喘不過氣,每天早出晚歸。回家後等孩子們都睡了,繼續工作到深夜。妻子很心疼,總是多做些家務,處理各種賬單和瑣碎之事。青自己工作亦忙,壓力也大,特別是去年經濟情況不好時,公司裡人人自危。我不忍她這般勞累,就少做些科研讓她多休息。

我們每月有一到兩個週末晚上獨處,父母在時就讓他們看孩子,或是找臨時看護或鐘點工。我們一起去電影院,去咖啡廳,去音樂會,或去體育館打球玩。這些晚上只屬於我們兩人,好像當初我們讀大學時,每到週末就在一起。可惜現在太忙,不可能每週都有空閑。我對青說,等到孩子們都長大了,出去讀大學,我們又是倆人世界。青笑著說,那我們就都老了。

我仍舊喜歡拉著她的手,在月光下的街道漫步,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的容顏,和十幾年前一樣的那般美。我想幾十年後,當我們在風中互看對方的白髮,一定會回憶起我們共同讀過的那一串串,閃亮的日子。

十九

我們在一起亦難免有摩擦和矛盾。我們都很「強勢」,她是老大,而我是獨子,各不相讓。有時還會大動肝火,我甚至要老拳相向,特別是剛剛開始在一起生活。妻子不被我的威勢嚇到,說:「你來試試,我可是烤紅薯的出身」。我們都樂了。後來我們發明瞭一個辦法解決糾紛,就是互相出題考對方智力,以「文攻」代替 「武鬥」。我雖然在學術界混,但智商卻不如妻子,十有六七敗給她。

妻子的性格開朗,生性活潑,「健忘」從不「記仇」。而我天生有些靦腆,多愁善感,有時候不免為科研、工作上的不快而遷怒。我一貫比較穩重仔細,性格略微敏感內向;而她更外向、馬虎一些。我們在生活上的矛盾,大都由於性格不同所致。一件事情,她認為已經做得很好,我卻不滿意;或是她想這麼做,我卻想那樣,無法妥協。

記得還在讀書時,有一天下午,因為一件小事我們爭執起來。我一激動就笨嘴笨舌的,說她不過,一怒之下摔門而去。我開車到附近的公園,越想越生氣。不過後來我就回憶起我們的相識、相知,第一次去她家我們在雪中緊緊相擁……現在為這點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實在好笑。最後我竟感到十分愧疚,跑到safeway買了一束花回去送給她。到家後,她已經做好晚飯,一桌子菜讓我垂涎欲滴。我故意問她,你怎麼不出去找我?她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肚子餓了就會回來。

還有一回,晚上吃飯,忘了為什麼大吵了一架,我認為是她不對。晚上睡覺,我給她一個後背,不理她。妻輕輕摟著我,半天沒有聲音。我等著她道歉,卻發現她早已睡著。窗外的月光透進來,依稀看見她秀麗的臉龐。有一種感動讓我淚下,我緊緊抱著妻,吻著她明亮的額頭。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她,我的生命還會有快樂嗎?甚至我的生命還有必要繼續嗎?

二十

而今我們在金黃的北美之秋回憶往昔,回憶我們一起度過的歲月,那青春的淚水、歡笑和朦朧早已遠去。但是在我眼裡,她還是那個烤紅薯的姑娘,青春飛揚的少女;而在她心中,我還是那個青澀少年,書卷從容。我們共同瞭望過去和未來,那無窮奔湧的歲月,正撲面而來。

時光吹散夢之朦朧,剩下清晰。追尋的激情,與日增益。奔放的彩筆,描畫人生。

青上大學的某年,適逢我的生日,她跑到我的學校,送我一張賀卡,裡面抄了一首歌詞,正是我最喜歡聽的歌曲之一。現抄錄於下,算作結束。

《共同渡過》

垂下眼睛息了燈,回望這一段人生。望見當天今天,即使多轉變,你都也一意跟我同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疑問究竟為何生?但你驅使我擔起灰暗,勇敢去面對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都盼再可以在路途重逢著你,共去寫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我都盼面前仍是你,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沒什麼可給你,但求憑這闕歌。謝謝你風雨裡,都不退願陪著我。
暫別今天的你,但求憑我愛火。活在你心內,分開也像同度過。

2010-09-05,初稿
2010-09-30,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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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楓同一年出生,他生於年初,我生於年尾。我們都在鄉下度過了童年時光。雖然我的生活要比楓的艱辛,但爸爸媽媽非常疼愛我,給我美好的童年回憶。我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父母盡了最大的努力,讓我們四個都能上學,儘管他們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不是那一年母親病倒,我和楓也許不會有命運的交錯。

那年春天我終生難忘。母親大病一場,讓我們原本就極度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靠父親一人,實在無法維持生計,讓四個孩子同時讀書。作為老大,我只好作出犧牲,含著眼淚離開學校。那年我讀高二,因為家庭經濟困難辦理了休學手續。我知道一旦離開學校,復讀和高考的希望非常渺茫。我的大妹妹那時上初三,原本學習成績優異,但這件事情帶給她巨大的陰影,中考時發揮失常,差了幾分未能考上中專,只被一所普通高中錄取。她知道那所中學高考升學率極低,因此沒有去上,就留在家裡。於是那年秋天,我離開家鄉去找在外地打工的父親,希望多掙點錢,早日擺脫當時的困境。

我先是在一家餐館裡做服務員。後來一個老鄉向我爸建議,讓我擺個攤子烤紅薯,比端盤子掙得多,就是比較辛苦。我覺得辛苦一點不要緊,只要多掙點錢就行。我還是想著早日重返學校,繼續學業。不久之後我開始賣烤紅薯,父親在不遠處賣煎餅,地點就在緊靠楓當時就讀的大學外面的一條街上。我們的生意不錯,只是風吹雨淋,幾個月下來兩個人都瘦了一圈。過年回去,媽媽捨不得,我安慰她說沒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

春節過後,我和父親回到那個城市接著幹活掙錢。我一直沒有放棄讀書的念頭。從小學到高中,我的學習成績始終優秀,讓我充滿自信,也從中得到鼓勵和歡樂。我總是抓緊時間看書,這是我多年的習慣。我自小就承擔了許多家務,照顧弟弟妹妹,做飯,去田裡幫忙,因此學習起來總是爭分奪秒。那時我一邊賣烤紅薯,一邊乘著無人光顧時看書學習。這樣心裏的難受程度就減輕了許多,同時也讓我心懷希望,相信總有一天我會重返校園。

我忘不了那天,楓第一次來買我的紅薯。那時的楓瘦削俊朗,喜歡運動裝和運動鞋,一雙有神的大眼睛,不像現在整天戴著眼鏡,一幅學究模樣。他和別人一樣,付完錢就走了。那時沒有人來買紅薯,我就習慣性地拿出書來看,但眼角的餘光卻感到有人在看我。我抬起頭就瞧見楓在幾步之外回頭看,見我看他,他微微一笑就走了。他那微微一笑,竟然使我感到些許異樣的東西。但我並未留意,接著看書。

後來楓每隔一兩天就過來。我想他肯定特別喜歡烤紅薯,但總覺得他點奇怪。有一次,我故意給他一個特別小的,心想他肯定要求換一個。不料他拿著就走了。又過了幾天,楓買完紅薯後,站在那裡有些猶豫,但還是轉身走了。我很想問他,卻不知如何開口。我又坐下來看書,隱約感到他站在不遠處。我抬頭看他,他有些躊躇,然後就走了回來,問我為什麼看高中課本。我們開始聊天,談了許久。最後他向我告別,非常開心的樣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看見他在那裡。他笑著說,早上跑步正好路過,說完就跑回學校去了。後來他每次來買紅薯,都和我說一會兒話,如果我不忙。有一天,他忽然從人群裡鑽出來,拎著個大袋子,到我面前遞給我。我很納悶,打開一看,竟然是他用過的高三教材和許多高考複習資料。楓的課本保持得很乾淨,像新的一樣,幾乎沒有什麼劃痕和字跡。我們第一次長談時,他得知我沒有高三的書,就叫他爸媽寄了過來。我非常感動,勉強忍住淚水,卻不知說什麼才好。楓就問我,可不可以幫我學習。我不加思考地點點頭。他非常高興,對我說星期天下午他有空;另外我最好一個星期有一到兩天專門用於學習,不然很難持續,新學的東西,很快就忘了。我對他說,回去要和爸爸商量一下。他說,若你爸不同意,我來好好勸勸。

他走後,爸爸過來問我怎麼回事,見我眼圈紅紅的。我如實告訴他。爸爸點頭說道,這個孩子心地好,你以後就多看書少上街吧。那個晚上,我第一次失眠,有些興奮又有些傷感。第二天,楓過來問我怎麼樣,我告訴他我爸同意了。他興奮地誇我爸是個好父親。我告訴他我和父親租了一個小屋,就在附近不遠,街頂頭向右拐很快就到了。那個小院裡有許多人家,租戶大都在這條街上擺攤子,小院門口有個明顯的標誌。

那個週末的下午陽光燦爛,他騎著自行車背著包過來找我,我坐在門口看書,等著他來。從此楓開始為我補課。楓很會也喜歡講課,滔滔不絕,也許是受他爸媽的影響,把我當成他的第一個弟子門生了。他首先說,不要被厚厚的教材嚇倒,特別是數理化,一本書歸納起來也就是幾頁紙的規模,剩下的就是應用了。他的理解非常深刻,簡單幾句描述就能有具體清晰的圖像。在我迷惑不解時,他就畫個草圖講說實質和要害,使我豁然開朗、舉一反三。他的英語很棒,發音純正,而英語當時是我最弱的。他對我說,英語一定要天天大聲朗誦,每篇課文背得滾瓜爛熟,不用做那麼多題目考試也不會有問題。他講解英文別具一格,先讓我會背誦,糾正發音,然後再講語法和詞彙。他很喜歡文學和歷史,認為學語文是最享受的事情,就是欣賞優美的文字和語言。他把文章的簡潔精煉看得最重。在他的指點下,我的作文有了很大提高,接受了他的簡樸凝重的文風。而政治課最讓他討厭,對我說道,政治嘛,考來考去就那幾個重點:社會主義好,共產黨偉大,馬列主義是唯一真理,我們的制度領先全世界。不必花太多時間,考試時胡謅就行了,保你及格。大學招生的老師,最看重英語成績,最不看中政治。你要政治考滿分,他們會以為你是個怪物。這些有趣的話,逗得我哈哈大笑。

和他在一起時間長了,我漸漸就有些依戀他,他的體貼和關心讓我心裏溫暖快樂。我很欣賞他的書卷之氣,有學者的自信、從容、淡定。但是當我注視他的眼睛,他就有些靦腆。他不在的時候,我捧著他的書讀,累了就把書頁輕輕靠在臉上,彷彿感到他的體溫。他每個週末幾乎準時過來,風雨無阻,有時中間也跑過來找我,問我學習的進展如何。楓的書生氣很重,做事極其認真,在學校裡是個老好人。他和好友能夠徹夜長談,而不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非常內向而沉悶。表面看他有些多愁善感、靦腆軟弱,其實內心堅定無比,認定的事情就義無反顧地一直做下去,認定的道理就一直堅守不動搖。那時我情不自禁地愛上他,而且非常明顯地感到他也深愛著我,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直接表露心跡。楓是個頗為奇怪的傢伙,有時像個孩子那樣調皮任性,有時卻很深沉,把持得住。

多年以後我問他,為什麼會忽然想起給我送書、補課?他笑笑說,當初見我第一面時,不知為何就是感到十分親切,我那一頭長發和揮灑飛揚的青春模樣彷彿在他的夢中出現過。特別是我的大嗓門和笑容,他覺得那種笑容發自內心,若換做他在烤紅薯,他可笑不出來。當他在有意、無意中看到我在讀高中課文,就猜出了大概。那時楓就想幫我,出於心中那朦朧的愛,難以忍受我在大街上烤紅薯。他做事很有計畫,認為我進入大學是當時最為重要的。後來我們在一起,時間不長,他就非常強烈地愛上我。他說他幾乎喜歡我的一切,他認為我就是為他精心打造的。但從春天到冬天,他從不對我表白,可我也不是傻子。

年底我們在車站告別,我感到十分惆悵。十個多月以來我們相聚的溫馨和甜美,雖然還只是淡淡的,已經讓我在胸中燃燒著愛情。我有些責怪楓,既然那麼愛我,為什麼不對我說個清楚道個明白?總不能讓我來挑明吧。但我相信他,他一定有些難言的顧慮。是否因為對我的恩惠而不能發生愛情?但是我們之間越來越親密無間的微妙情感,是多麼珍貴,那些想法實在是作繭自縛。我愛他,並非出於他給我補課,幫助我。現在分別,心中感到空虛落寞。我自己也顧慮重重,思來想去不知怎樣才好,一陣喜悅又一種莫名的悲傷。一路回去,和父親沒說幾句話。到家見了母親,再也忍不住,在母親懷裡哭起來。媽媽以為我在外面受了委屈,緊緊摟住我對我說,青,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我使勁搖頭,卻說不出話,也不知怎麼和母親說。

後來爸爸把事情告訴媽媽。媽媽到我的房間,抓住我的手說,他真是個好孩子,你不要難過,該高興才是。我給楓留了村裡的電話號碼,沒過幾天,他果然打來電話,要到我家見我。那個春節我過得無比愉快,只是盼著早點見到他。到了那天,我本來想自己一個人去,又有些害羞,就拉上父親。站在車站外面,我忽然有些緊張。雪從天空飄下來,越來越大,我又開始擔心他的車子是否能夠順利抵達。父親就和我說話,忽然指著遠處說,他來了。果然是楓,穿著藍色的羽絨服,背著個包,笑著向我奔過來。我有些遲疑,不知是跑過去還是等在這裡。轉眼他就到了面前,張開雙臂摟住我,讓我驚訝,更讓我無比的歡欣。我也抱住他,把頭靠在他身上。可憐的老爸尷尬地站在一旁,我也不管他了。

楓到了我家,我的家人都喜歡他。我的幾個叔叔喜歡飲酒,就邀楓喝。楓的酒量不小,飲酒時也很爽快,讓我的叔叔們很是高興。我擔心他喝多了,只是見他開心的樣子,我也開心。楓後來就勸說我的父母,讓我復學。他這次回家,得到了他父母在精神和物質上對我們倆的支持。我的父母答應了。母親便問楓的父母從事什麼職業,得知他們是大學教授時,很是詫異。楓的父母為人熱情,容易接近,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就感到他們對我如親生父母般的疼愛有加。楓的父親在我們結婚時對我說,將來如果我和楓有矛盾,就打電話給他們。後來我們生活在一起,發生過很多次爭執,但從來都沒有嚴重到要打電話找他們裁決的地步。

楓和我臨走時,我們到那所中學找我原來的班主任老師。老師建議我立刻復學,全力迎考。楓說他還不是十分確信我已經能夠參加高考,最好先參加一個補習班,到四、五月份再決定。老師看出來我們情竇初開,不願立即分離,就對我們說,他到時候一定盡最大努力幫助我,但是至少要在預考前一個月通知他。

我們回到那個城市。楓還沒有開學,他給我找了一個很好的高考補習班。那段時間,他常常過來幫我複習,直到我回去參加預考。他送我到火車站,依依不舍地和我分別。回到我那非常熟悉也曾朝思暮想的高中,我被編入應屆高三,而我的同學們已經在一年前畢業。新的班主任,原來教過我語文,對我十分關心照顧,使我很快就融入班級。我使出全力學習,爭取所有可能的時間,難得回趟家。媽媽和妹妹過來看我,給我送些東西。我知道楓在遠方的期待和關注,為了我們的未來,我那時真是拼了命。老師們都很感動,主動找我單獨開些小灶。

高考之後,我放鬆下來,就幫著家裡幹活,同時靜等成績。有一天,楓忽然跑到我家找我,讓我驚喜,雖然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接成績的頭天晚上,我們都難以入眠。他和我弟弟在隔壁睡,深夜時分,我聽見他起身到外面散步,就跟了出去。我很有些擔心,如果考不上大學,會給我們的前途蒙上一層陰影。楓安慰著我,其實他更緊張。雖然那個晚上他並沒有向我作出保證,考不上大學也一樣會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們都很清楚,現在還有什麼東西能夠分開我們?楓不喜歡賭咒發誓,不會對未來還難以把握的事輕易許諾,只是默默地去做,即使冒著很大的風險。後來到了美國,他的大學同學大都很快轉行,有了穩定和收入豐厚的職業。楓依舊幹著他喜愛的科學,在實驗室裡忘情地工作。

第二天,我們心懷忐忑地去學校取成績單。一見班主任,他就對我們說,青高考發揮得十分出色,在學校排進了前十,報考的那所學校真是小菜一碟。我十分感謝那幾位老師。後來我每次回國,只要有時間,就去看望他們。老師們現在大都已經退休,安享晚年,我祝願他們健康長壽。

以後的故事就簡單了,我讀大學,和楓每週相聚。我們有著浪漫的四年相戀,花前月下、楊柳春風。我讀完大學就和楓完婚,先後來到美國。我們共同奮鬥十餘年,現在有了幸福的五口之家。

從與楓相識的第一天,我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和溫暖。我的生命曾經經歷充滿無奈的寒冬,但是很快就冰雪消融。我的楓為人厚道,極重感情,不光是愛情,還有親情和友情。我感激他對我這麼多年不變的愛,讓他寫篇文章紀念一下我們的相識、相戀和婚姻。他通篇對我充滿溢美之詞,把我寫得那般完美。其實我脾氣急,性格倔強,過於爭強好勝,大多是他包容、遷就我。我不喜歡認錯,即使知道自己錯了,只要他指出來,我就和他爭辯,往往最後把他說的理屈詞窮,非常惱火。後來他對我說,他終於想明白了,家不是講理的地方,再說講理也講不過你。我們最激烈的一次衝突,其實是我一時衝動,推了他一下。他晃著拳頭,讓我還真有些害怕。可是很快我就發現,那是他虛張聲勢而矣。這麼多年,他從未捨得動我一下,即使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瞪大了牛眼。別看他平時溫順得像頭老黃牛,發起火來也相當厲害。當然楓也有不可愛的時候,比如有時悶悶不樂、心情沮喪也不和我說,我也猜不出為什麼。工作起來就把家給忘了,跑回來見我忙的一塌糊塗,只好向我道歉。他做事太過仔細認真,簡直有些迂腐,比如寫篇文章,總是反反覆覆驗證數據,連他的學生都有些受不了。

楓看似優柔、寡斷、軟弱、敏感,實則內心火熱,執著而堅定。他愛上我,就一直和我走到今日,現在愛我猶如當初;他從中學開始熱愛科學,現在以科學為職業,雖然他都曾猶豫、動搖過。他以文學為終身的愛好,最愛詩歌,古典的和現代的他都喜歡。他也教會我如何去欣賞詩歌,小說和音樂,如何在文學和藝術裡獲得心靈的安慰和寧靜。我愛我的楓,他是我的生命裡永恆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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