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出租的中國孩子:被打頭 被針扎 沿街乞討(組圖)

「(大人)可壞啦,老用大蘿蔔那麼粗的棒子打孩子的頭,還帶著縫衣服的大針,經常扎。」

同一天下午,她的弟弟培培跟著一個女人在飯店門口乞討。

她是張露露,6歲,這個在街上乞討的女孩,從2010年3月到7月,四個月間,在山西太原被解救了三次,兩次被送回山東菏澤市曹縣----─親人把她和兩個弟弟培培、炎炎以每天10元錢的價格出租給了組織乞討的大大(乾媽)。這個價格,比南非孤兒出租的價格低8元錢----─在南非首都比勒陀利亞,孤兒院出租孩子給乞丐,孩子每人每天可得20蘭特(人民幣18元)的租金(英國《每日電訊報》2010年8 月17日)。

人口販運犯罪已成為世界上增長最快、最有利可圖的犯罪活動之一,其年利潤僅次於槍支販運和毒品。在中國,一般一名乞討兒童每月可以為幕後控制者帶來3000元至20000元不等的暴利。

親人

她的父親,原是賣耗子藥的,「耗子藥----─ 跳蚤藥----─ 虱子藥……」打著竹響板,這麼走著喊著,在集上蹲著喊著,20年,竟也活了下來。附近村子的人,並不曉得他的名字,但提起魏灣鎮新張菜園村賣耗子藥的,卻是無人不知。他的眼睛大約是見到一點光的,不知誰給他說了一房河南的媳婦,兩個「半眼人」呼呼啦啦,生下了兩兒兩女。

兩年前的冬天,眼看臘月就要到,她的父親喝了一瓶啤酒,睡到早晨,不知怎麼,卻再也醒不來。36歲的年紀,竟這樣悄悄走了。不及半月,她的母親娘家人來接,28歲的母親便哭著跟上去了,四個還不到門栓高的「半眼」小孩子,只能抓著70歲的「半眼」奶奶的衣襟過活了。

她父親活著的時候,曾認識了河南民權縣的一個中年女人,喚作高子雲,不知怎麼得了消息,縱是這戶鄉下人家如何難找,附近的土路在雨天如何化作一攤爛泥,全然不管,這女人居然自己尋了來,又說是孩子的乾媽,心疼孩子和老人,要將孩子領出去在街邊要錢。「孩子能吃上飯,還能掙上點錢看眼睛。」70歲的奶奶也就同意了,在這沉寂的小村子,似乎並不是一件奇事----─ 說好一天的價錢是10元錢,兩個孩子便是20元,一個月竟有600元----─去年奶奶領過唯一一次低保,半年才200塊錢。

她的大伯說: 「唉,就是一頭豬,養到年底殺了,我們還捨不得,更不要說孩子。」雖然嘴上這麼說,他與奶奶還是吩咐四個孩子叫高子云「大大(乾媽)」。四個孩子沒有吃到過母親的奶,全是奶奶用奶粉餵養大的,除了眼睛不好,卻也伶俐聰明,7歲的老大已經上學,高大大便先挑了6歲的她和5歲的大弟弟炎炎。

奶奶只道:「我照顧不了,我啥法呀?」奶奶做飯要慢慢地做,天不亮就去外面的路上耬樹葉子撿柴火,天氣一熱,就沒法讓孩子吃上飯,只能早晨起來燒點水給孩子喝,或者給孩子喝點涼水,孩子們一天沒吃過三頓飯,「我一熱就不能動了,就歪那,給孩子說:‘你別吃了,到晚上吧!’」

「大大」

2009年夏天,麥子收罷了,高大大就來領孩子了。高大大說,要是別人有送錢的,就把錢存著給孩子看眼睛。她記得高大大給了奶奶400塊錢,「我有病,等著花錢哩,能不同意?」奶奶說。奶奶還說,生意好了,要得多了,高大大就多給點,要得少了,就少給點。

大伯也說,高大大領上去要錢,家裡能有點錢----─奶奶歲數大了,有個頭疼鬧熱打針吃藥也沒有錢,再一個,孩子在外面也能吃飽了!大伯還說,高大大對孩子好。

高大大先把她帶到河南的家裡,又帶到山西太原。大大教她,跟別人要了錢,要說「謝謝」,於是她和弟弟每天有一頓稀飯吃。

她和弟弟炎炎,先在北京被「寶貝回家」尋子網站的志願者發現,2009年11月,炎炎又在山西太原的街上出現了----─ 在一張志願者拍的照片上,他凍得紅通通的小手在拉二胡,面前放著要錢的罐頭盒,棉衣髒得黑亮。

2010 年3月,尋親的志願者發現她的弟弟炎炎很像一個走失的孩子郝博文,她和弟弟都被帶到了派出所。志願者給他們買來吃的,高大大揀了雞腿,一個人吃著。她看著高大大啃著雞腿,想起來高大大教她們:「別人給錢和東西,要說謝謝。」要錢的時候,大大就在她旁邊看著她……現在高大大咋不說謝謝呢?

高子雲被治安拘留15天。山西公安廳的干警把她和弟弟送到她家附近的位灣派出所。還是村支書把孩子接回來的,「孩子也沒有戶口,要不,吃低保也能活。」

不到一個月,她和高大大又在太原的街上了。被志願者解救出來的孩子中,她已經不是第一個重新乞討的。就在兩個多月前,志願者解救出來的另外三個孩子就重新回到了太原乞討,其中一個就說:「回家連飯都吃不上……在這還能吃上飯,還能吃冰淇淋!」

正是4月春寒,志願者看見她只裹著一張單薄的棉被坐在寒風裡,凍得發抖,她和另一個眼睛不好的老爺爺一人抱著一把二胡,每有人路過,她和老爺爺就拿起弓子拉幾下琴弦。不時有路人可憐他們,投下幾塊錢。

警察來的時候,她聽見高大大說:「孩子的家裡人非要讓我帶來。」高大大說,是大伯聯繫到她,希望她帶著孩子要錢,幫著養老人,也給孩子治病。

她又看見警察要攔高大大,大大一下子躺在馬路中央。別人拉大大起來,大大又一次一次朝汽車沖,警察叔叔讓高大大走了。

高大大帶她回過家,把大弟弟炎炎放下,又換了4歲的小弟弟培培。奶奶說,高大大給錢看病,也給孩子買菜吃了,還給了3000元。奶奶說,生意按天多天少算,「三兩月,給千把塊錢哩,也有五六百的,有二三百的,人家要得人家還不夠,咋給咱哩?」

奶奶還說:「孩子乾媽(高大大)領孩子,孩子頭疼發熱,乾媽說給治。」

傷口

2010年7月26號,她4歲的小弟弟培培在太陽底下暴晒了一天,當天太原的溫度是37℃。志願者小師在街上守候了一天,帶著培培的女人啥東西都沒有給孩子吃。小師買了吃的喝的:「你吃吧喝吧。」培培也只是看看旁邊的女人,碰也不敢碰吃喝。

小師給孩子身邊的女人說:「你讓他吃點喝點吧。」

這女的就不吭聲。

「你讓不讓他吃?」小師火起來。

「吃吧吃吧吃吧----─毒死你!」女人突然沖培培吼了一聲。

她弟弟培培身上的纍纍傷痕,是志願者小師無意中發現的:兩條胳膊佈滿了針孔,背上、肚皮上是重重疊疊壘起來的傷。那時候培培已經幾乎不能站起來,小師說:「我想著,這孩子可能活不了了。」

周圍做買賣的人都圍過來給志願者小師說:「(大人)可壞啦,老用大蘿蔔那麼粗的棒子打孩子的頭,還帶著縫衣服的大針,經常扎。」

小師知道,不僅僅是這樣,有的大人還用麻醉藥讓孩子一直昏睡,有的孩子被故意弄成殘疾,有的孩子身上的傷是用刀割開或者硬生生撕開的,「這樣有的孩子一天能要到1000塊錢。」小師想著:「他們長大了,能去幹什麼?男孩子偷東西、搶劫、騙錢,女孩子十幾歲就被賣掉……」

到了派出所,培培身邊的女人說,孩子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在這個女人的住處,高大大和她居然都在,7歲的她還在睡覺。

第二天晚上,她和小弟弟培培身上就添上了新傷,有掐的,有針扎的,有身子扭起來抽打的。就連志願者買給她和小弟弟好吃的,都讓大大她們吃光了。

她被志願者和警察叔叔送到救助站,吃到好吃的,洗澡換了新衣裳,她給大人們說:「俺想回去找奶奶……在家好。」

回家

7月,終於又回到了灰扑扑的村子,土路上還是人很少。奶奶說,高大大還沒有把她和小弟弟培培「上班」的錢給完。

小小的她給奶奶說:「那人對我……不好。」

「奶奶,別讓孩子走了,你知道孩子在外面受的啥罪?」志願者點點說。

奶奶答,孩子身上沒有傷。

「熱得她不願幹,那不就得撇她,」奶奶又說:「我病得厲害,沒錢,人家河南人找上來的……我把孩子放出去的,我知道孩子出去是幹啥哩。人家給她點饃,給她點飯吃吃,夜裡都到1點多才‘下班’哩,再給她弄點飯喝喝,在太原的時候,大熱天在那晒著,不晒不可憐人家就不給錢了,下雨淋著也要淋濕衣裳……」

奶奶直埋怨高大大:「來家裡的時候,給孩子穿得像模像樣的,在外邊就穿得沒樣子。」

大伯說:「唉,高子雲說,帶上孩子在大街上坐著要。要是知道叫孩子跪著要,我們也不捨得。高子雲自己也有兩三個孩子。」

這是9月底,秋天已經來了,別家的玉米都收秋了,她家的兩畝窪地還泡在水裡。秋雨一場緊跟著一場,天突地冷了起來,四個孩子光著屁股蜷在一床破敗的棉絮裡,夜裡抱著70歲的奶奶,「這個抱著我的這條腿,那個抱著我的那條腿,都願意擠到我身上」,勉強挨到天亮,奶奶慢慢地做了面片,撒上鹽----─幸好夏天鄉親還幫著收了麥子,有點麵粉吃。

早晨有志願者來看孩子,奶奶和弟弟都起來了,只有她還把頭沖牆躺著,怎麼說也不肯起來,嘴裡念叨著:「我不去……我要俺奶。」眼淚把泛著眼白的眼睛糊得濕漉漉的,眼睫毛也糊到了一起。

奶奶說:「要是福利院收了三個孩子,不讓我看,那不跟孩子死了一個樣?」

「不讓外人領,我自己領上四個孩子要飯去,不叫領還得餓死!我不能叫她們餓死,先到曹縣要,錢要不上能要口飯吃,能要個破衣服穿……我們要上北京要飯去,要是火車不讓上,我就給好心的列車員磕頭。」

「只要管吃管穿,戶口安上,給孩子看眼睛,我感謝不過來……那我就把高子雲推嘍。」

只有她睜著沒有神采的眼睛認真聽著。她的小弟弟培培「咯咯咯咯」笑著挨過來,把一袋方便麵放在眼睛跟前看看,塞給奶奶:「奶奶吃……」依然「咯咯咯咯」笑個沒完,把奶奶的一雙腿抱抱,又去摸大伯的腿,緊緊抱住。

大伯說:「昨天孩子的大大(高子雲)還來電話了,問孩子咋樣。」她和大弟弟炎炎只翻著好心人送來的東西,「哢嚓哢嚓」地嚼起方便麵。外面的雨沒有停,滴滴答答地下著,陰冷陰冷的空氣裡,充滿著腐爛的樹葉和淤泥的味道。奶奶貼在堂屋的菩薩像和大慈大悲觀世音咒被潮濕的牆陰濕了,傳說每天誠心念5遍這個咒,就能驅魔消災,脫離苦難,奶奶說,念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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