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連載三(圖)
序幕 毛澤東之死 續
我家五代都做醫生。
我的大曾祖李德立,是滿清同治年間太醫院左堂官,四曾祖李德昌是右堂官。我家相傳下來的一段史實,同治皇帝患梅毒,但慈禧太后只准醫生按水痘治,大曾祖曾冒險向慈禧說,不能這樣治皇上的病,不是水痘。慈禧大怒,將頭上的鈿子擲下,大曾祖立即摘帽磕頭到地。慈禧沒有殺他,但摘去頂戴,帶罪當差。所以大曾祖死時遺囑,「不要戴帽入殮,把帽子放在旁邊。」並告誡子孫,不要做御醫,怕沒有好下場。我家仍舊是以醫藥傳家,但代代都遵守著我大曾祖所說不要做御醫的遺言,往後沒有人再做御醫。
我被任為毛的醫生後,曾要求上級再考慮。但我無法回絕。我嘗試離職好幾次,毛都將我召了回去。
只有我的家人和最親近的朋友知道我工作的性質。真正瞭解我工作的人總覺得我不會有好下場。他們常警告我,做為毛的專任醫生,可能會有悲慘結局。
一九六三年有一次我的堂兄對我說:「你在工作上承擔的責任太大,毛主席的健康可是全黨全國人民都極其關心的大事,萬一有哪位中央委員對你的工作不滿意,指責你,可就不好辦了。」
一九七四年春天,我母親的乾女兒由雲南昆明到北京來休假,看到我說:「你的家我可不敢去,更不敢住。在昆明譚甫仁被暗殺後,凡是去過他家的人都被隔離審查,幸虧我沒有去。你這裡如果發生點事,那可不得了啦!」譚甫仁當時任昆明軍區政治委員,文化大革中被軍區保衛處處長刺殺。
自從一九七二年一月毛髮生肺心病心力衰竭後,身體越來越壞,特別是神經系統症狀出現以後,我經常想到會不會發生一次像蘇聯在史達林死後那樣的「醫生謀殺事件」?在毛去世前五天,我抽空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坐車回家一趟。慎嫻上班,孩子們上學,只有老保姆在家。我將棉衣棉褲棉大衣打了一個小包帶走。我打算,如果發生「醫生謀殺事件」,我坐牢,天冷時還有棉衣穿。離開家以前,我到每個房裡看了看,心想,再見吧,或許是永別了。正因為在心理上早就有了準備,所以現在反而十分鎮靜。毛生前常愛講的一句口頭禪是「死豬不怕燙」,這時的我在精神上已經是「死豬」了。後來,慎嫻告訴我,老保姆同她說,李院長這麼急急忙忙地回來又走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在北京,幹部家的保姆政治嗅覺都很敏感。
我給衛生部部長劉湘屏打了電話,約她到她家立刻面談。她問我有什麼事,這麼急。我講見面後再談。
劉湘屏是故公安部部長謝富治的未亡人。他們兩人都是效忠江青的造反派。我想劉湘屏能在文化大革命中坐上衛生部部長的位子是江青保的,因為劉沒有相當的資格。
劉在客廳中等我,還沒有睡醒的樣子。她一見到我就問什麼事這麼緊張。我說:「毛主席在零點十分去世了⋯⋯」話還沒有說完,劉放聲大哭,我趕緊說:「現在要抓緊辦事,不能耽誤時間。中央指示要將毛主席遺體保存半個月。這事很急,中央在等回話。」她擦著眼睛說:「怎麼辦呢?」我說:「這事要找中國醫學科學院,他們的基礎醫學研究所的解剖學系和組織學系有這方面的專業人員。」劉說:「那就將黃樹則和楊純叫來商量。」那時黃樹則為衛生部副部長,楊純為中國醫學科學院黨委書記。」
我說:「他們不知道具體辦法,叫他們來了,再找人商量,就耽誤時間了。可以叫他們在醫學科學院楊的辦公室會合,同時通知基礎醫學研究所的解剖學和組織學研究人員共同商量。」劉立即打電話分頭通知。我乘車趕到醫學科學院。
我到楊純的辦公室時,黃、楊二人已在那裡,此外還有另外兩個人。楊介紹,一位是張柄常,解剖學副研究員,一位叫徐靜,是組織學助理研究員。張神情沉鬱,目光呆滯,側身對窗坐著。
後來我們比較熟悉以後,我問張那天凌晨他的表情為什麼那樣不自然,那麼緊張。張說:「文化大革命以後,三天兩頭有人自殺被殺。常常半夜三更叫我們解剖化驗,檢定死亡原因。如果我們檢定的死因不符合造反派紅衛兵的意思,我們就要被鬥,打一頓倒沒有什麼,弄不好還要戴上反革命或者同情反革命的帽子。前些天半夜被叫去,是公安部部長李震自殺死亡,我們被叫去解剖,檢查死因。我被關在公安部裡兩個多月才放出來。」
我簡要說明毛已去世,中央要求保存遺體半個月,以便弔唁及瞻仰。我講完後,我看到張柄常的神色立即放鬆了,臉上也不像剛才那樣發青,身子也轉過來,面向大家了。
張、徐二人認為保存時間短,只要在股動脈內灌注福爾馬林防腐,用兩公升就可以保存半個月沒有問題。黃、楊二人都無異議。於是由張、徐二人立即拿了灌注用具及藥品,同我一起到中南海游泳池。這時已經是九月九日凌晨四時半,但中國人民要到好幾個小時後才知道毛逝世的消息。
我跨進大門,走到會議室外。政治局還在裡面開會。中央警衛團一大隊一中隊隊長對我說:「李院長你可回來了,汪(東興)主任出來找你好幾次了,葉帥也找你。政治局已經通過了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下午四點開始向全國廣播。」
我問他:「廣播文上對毛主席的病和去世是怎麼提法的?」他說:「這裡有一張列印的告人民書,你看。」
我急忙拿過來看第一段。等看到「⋯⋯在患病經過多方精心治療,終因病情惡化醫治無效,於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時十分在北京逝世⋯⋯」以後,沒有再往下看,心想這該是正式的結論了。我緊張焦躁的心情緩和下來。
我推開會議室的門,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員都在,外地的也來了幾位。汪東興看到我立即迎上來說:「我們到外面談。」我們走到隔壁房間,他說:「你看到告人民書沒有?」我說:「我剛才拿到一張,只看了第一段。」汪笑了說:「大概你最關心的是這一段。」
跟著他又說:「剛才中央已經做了決定,主席的遺體要永久保存,你要找人商量怎麼辦。」我吃了一驚,我說:「你原來說只保存半個月,怎麼又成了永久保存?而且毛主席是第一個在一九五六年號召火葬的文告上簽名的。」汪說:「我同華總理都贊成。」我嘆了一聲說:「這是完全辦不到的事情,就是鋼鐵木材也要生鏽朽爛,何況人體?怎麼能夠不腐壞?」我還記得在一九五七年和毛一起前去莫斯科瞻仰列寧和史達林遺體的事。遺體看起來很乾癟。我得知列寧的鼻子和耳朵都腐壞了,只好用蠟代替。史達林的鬍鬚也脫落了。蘇聯防腐的技術還比中國先進。我不曉得我們如何永久保存毛的遺體。
汪眨著眼說:「你可要考慮大家的感情。」我說:「是有感情問題,可是科學發展到現在還沒有解決這件事。」汪說:「所以才交給你找人商量研究解決這個問題。需要任何用具與設備,你們提出來,中央給辦。」正說的時候,葉劍英走進來,問我的意見。
年事已高的葉劍英元帥當時得了帕金森氏綜合症。他是最早期的共產黨員之一,也是人民解放軍的創始者之一。葉是對我最關心的政治局委員。
我又講了一遍不可能永久保存。葉沉思了一下,然後說:「在目前情況下不可能不這樣決定。李院長,你找有關人商量研究。你也找找工藝美術學院的教師研究一下,做一個蠟像,要做得完全和真的一樣,等以後必要的時候可以代用。」我於是放了心。
汪說:「要保密。」
時至走筆今日,我仍不知有多少政治局常委參與決策此事。江青可能根本毫不知情。
我走到毛的住室兼病室,他的遺體就放在這裡。室內醫療用具很多,於是將他搬到旁邊一間大房間內。這房是空的,很便於工作,因此成為臨時太平間。但是室溫是攝氏二十四度,我通知服務員將室溫調低到十度。服務員說:「這可不行,首長們都在,特別江青同志對溫度要求的嚴。要先告訴他們,同意了再降。」
於是我又回到會議室,說明要降溫的理由。他們都講應該降,會已開完,可以散了。我走回那間臨時的太平間,張、徐二人已將兩公升福爾馬林從股動脈注入體內。我向他們兩人說明中央決定改為永久保存。他們都怔住了,說:「這不能辦到。而且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我說:「沒有法子也得干。可以到醫學科學院圖書館查查有沒有這方面的書。」
徐靜去了圖書館。過了一個多小時,她打電話來說,只查到較長期保存的一些辦法,主要是在死亡後四到八小時內灌注福爾馬林,用量按體格不同大約十二公升到十六公升,灌到肢體末端摸上去有飽滿的感覺就可以了。她又說,實在沒有把握,最好請示中央政治局。
我打電話給汪東興,汪說:「一些具體方法,你們自己研究決定,你再請示一下華總理吧。」毛病重期間,華住在游泳池旁的值班室,這時他還沒有走。我向他說明查書的情況。華想了想說:「現在又不能馬上開會,就是開會也沒有用,大家都不懂。你們就這樣做吧, 沒有別的方法。」
我回到臨時太平間,這時又來了基礎醫學研究所解剖學系的一位姓陳的實習研究員和北京醫院病理科的老馬,他們共同灌注,注入很慢,直到上午十時多,一共用了二十二公升的福爾馬林,用量多是為了保證不腐爛。
結果毛澤東的外形大變,臉腫得像個大球,脖子跟頭一樣粗,表皮光亮,防腐液從毛孔中滲出,像是出汗,兩個耳朵也翹起來,模樣古怪,完全不像他本人的樣子了。
警衛人員和服務人員走進來看到,都表示十分不滿,張玉鳳甚至指責說:「你們將主席搞成這個樣子,中央能同意嗎?」徐靜還沉著,張炳常一下子臉色蒼白,似乎就要虛脫。我急忙說:「老張不要急,我們再想想法子。」當時我也覺得外形改變太大,可是已灌注進的液體又拿不出來。我又說:「身體四肢腫脹沒有關係,可以用衣服遮住,主要是臉和脖子要想辦法。」張說:「用按摩方法可以將面部頸部的液體揉到深部和胸內去。」
他們開始用毛巾墊上棉花揉擠。當小陳揉擠面部時,用力稍大些,將右頰表皮擦掉一小塊,小陳嚇得渾身發抖。老馬說:「不要急,可以化裝。」他用棉花棒沾上凡士林和黃色顏料塗上去,果然看不出來了。
他們四個人繼續揉擠,直到下午三時,面部腫脹消下去不少,兩耳外翹也不明顯了,但頸部仍然很粗。那些警衛人員和服務人員又來看,他們認為雖然還腫,但可以將就了。於是將準備好的中山服穿上去,但胸腹腫脹,系不上鈕釦,只好將上衣及褲腰的背後中線剪開, 才勉強穿好。
這時從外地趕到的中央政治局委員陸續來向遺體告別行禮。正在穿衣時,廣州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來了。許世友是中國最有名的司令之一,年輕時便加入共產黨,也是倖存的長征英雄之一。許出身貧農,幼年時因家貧到河南少林寺做過和尚,未受過教育,紅軍教會他識字。他是個粗獷豪放的人,從未喜歡過江青,但對毛始終忠心不二。
許世友先向毛深深鞠躬三次,毛的衣服還沒有穿好,他俯身看了看胸腹皮膚,突然問我:「主席去世前還有多少伽瑪?」我聽不懂,無法回答。他又說:「人都有二十四伽瑪,主席有多少?」我又回答不出。許說:「你這麼高明的醫生也不懂這個。」到今天,我還是不懂「伽瑪」是什麼。我懂佛教的朋友跟我說,佛教徒相信人都有二十四個伽瑪。他說著,繞遺體走了兩圈,自言自語的說:「碰鬼,身上怎麼有藍斑?」又深深三鞠躬,敬了軍禮,出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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