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在行政區劃上隸屬內蒙古自治區。我的奶奶已經去世多年了,她生於1921年,屬雞,只在建國後的「掃盲班」讀過幾天書,只能勉強認識自己的名字。
也許是老年人愛回憶,小的時候,常聽奶奶給我講她過去的故事。我也很喜歡聽,因為聽一個老人講自己的故事總是很生動,比較起來,書裡的兒童故事就顯的多少有點不那麼吸引人了。而且,現在想找個老人給我講那個時代的故事已經很難了,我的母親也快做祖母了,但是她的故事就沒那麼久遠了。
奶奶的故事講的很雜,常常是想起點什麼就給我講點什麼,以家庭瑣事為多,但是有一個話題我很感興趣,就是關於「跑大鼻子」的故事。那個時候,我老問她什麼是「大鼻子」?她就說:「就是老毛子!」我再問什麼是「老毛子」?她就有點說不清楚了,我就問:「是不是日本人啊?」她說:「不是,日本人是小鼻子」說的時候還用手指把自己的鼻子按扁了一塊。後來的一天,我突然想到了,就問她是不是蘇聯人啊?她說:「對!蘇聯。」等上了高中的時候我才徹底弄明白,奶奶所說的「大鼻子」其實就是1945年進入東北的蘇聯紅軍。奶奶對「大鼻子」的印象極差,我沒見過她一輩子恨誰恨過「大鼻子」的。不過她給我講「跑大鼻子」的故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她臉上還有仇恨的表情了,也許是對我這個小孩子講、也許是事情過的太久了,她講的時候反而帶著一些戲謔的語調。
奶奶講:「大鼻子」挨家的搶東西,見到什麼好就拿什麼,有的搶了東西就拿槍上的刺刀挑著。不過他們好像經常也看不出什麼東西好什麼東西不好,連枕頭套他們都搶,真是不知道好賴。(當時,東北的普通人家的枕頭套都是絲綢上面手繡的美麗圖案,放在現在都是民間工藝品,大概「大鼻子」就是以為遇到了藝術品了吧。)但是「大鼻子」有個毛病,因為他們是挨著家的搶東西,拿不了那麼多,就把從這家搶到的扔到拿就,再搶了那家的東西去下一家,就像熊瞎子劈苞米(玉米)似的,最後就剩下手裡的一根苞米棒子了,有的人家被搶了之後,「大鼻子」扔下的東西比被搶的還多還值錢。很快大家發現了他們的這個毛病,在被洗劫過後,就去下游的人家去找自己家的東西,居然經常能夠找到。
最可惡的是,「大鼻子」糟蹋婦女,嚇的女人們都不敢出門。長的稍微有點姿色的都剃了和男人一樣的頭髮,還得把鍋底黑塗滿臉。就這樣,一聽到外面有人喊:「跑大鼻子了!」女人們還得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到有人告訴他們:「大鼻子走了!」才敢出來。後來,有的「大鼻子」學會點中國話,他們就假裝中國人喊:「大鼻子走了!」然後坐等自投羅網的人出來。跑「大鼻子」的人們後來也學的乖了,要先排個男人出來先看看才敢回家。我問奶奶:「他們怎麼學會的中國話?」奶奶說:「中國人教的唄!有些中國人壞,專門害人。」奶奶又講:「大鼻子」愛喝酒,他們管酒叫「寒氣兒」(應該是俄語的音譯,我沒考證過。)那裡有酒他們就搶,有的中國人為了害別人,就告訴「大鼻子」誰們家有「寒氣兒」,還給帶路,於是那家就倒霉了。
「大鼻子」喝酒沒命,不把酒喝光了絕不罷休。喝完了酒,就倒在大馬路上睡覺,槍就在一邊扔著,大冬天的也不怕冷。經常能看到街上橫五豎六的倒著好幾個「大鼻子」。我問奶奶:「他們也不怕有人搶他們的槍,在殺了他?」奶奶瞪著眼睛說:「誰敢啊?」我又問奶奶:「他們可是蘇聯紅軍啊,就沒人管他們?」奶奶說:「有啊,他們有值班的,帶著袖箍,專管幹壞事的。不過那也不行,他們是輪流值班,誰值班的時候誰就不幹壞事了,還管別人,但是等輪到別人值班了,他還照樣搶。」
我又問:「他們待了多長時間?」奶奶說:「好像就那幾個月,那就把老百姓禍禍夠嗆,要是時間長了,那還了得?」
我一直很喜歡歷史課,不過歷史課上的蘇聯紅軍和奶奶記憶裡的差別太大了。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今天的我當然能夠明白。歷史原因造就了不同的歷史,懷念奶奶的同時,希望我們這代人的回憶裡不會再有可怕的歷史,更希望我們瞭解的都是真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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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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