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恆均:當批評知識份子成為一種時髦……
打從我記事起,「知識份子」就是同「犯罪團夥」差不多意思的。直到今天,諷刺、批評和攻擊知識份子還依然是一種時髦。這幾天,我做了一些梳理,有了一些認識與想法。首先,對比古今中外的知識份子的遭遇,我得出了下面三個結論:
第一,過去一百多年,特別是過去六七十年裡,中國流放、坐牢、殺頭和自殺的知識份子比例竟然高出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任何一個歷史時期,甚至包括歐洲黑暗的中世紀。如果有人把整風、反右和文革中知識份子受難的比例算出來的話,估計要高出上個世紀中士兵的傷亡率。
第二,在中國社會各個階層和群體中,沒有任何一個比中國的知識份子為這個國家、民族和個體的自由與發展而遭受如此深的苦難,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第三,相比世界各國,各個歷史時期,中國知識份子在過去一百年尤其是過去70年裡面對的政治與社會環境之惡劣,幾乎是無出其右的。
上面的結論當然不那麼科學與學術,但這些基本的事實都是很容易對照出來的。在為國為民為自己的奮鬥中,中國知識份子可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為什麼始終抬不起頭?或者總有人不許他們抬起頭?
以前統治者要想折辱你,或者想轉移一下「勞動人民」的視線,只要把你貼上「知識份子」的標籤,就可以為所欲為。現在,不管是什麼族群和團體(階層),只要對現實不滿了,或者自己的利益受損了,動不動就要拿知識份子撒氣,什麼被收買、犬儒、沒有用、不敢站出來……彷彿這個國家是知識份子建立的,他們在管理和運轉這個國家似的,你的苦難都是他們造成的——那麼,知識份子作為整體遭受到比工人、農民、軍人等大得多的苦難,又是誰造成的?
古今中外,一切極權專制和不民主的制度都是知識與知識份子的天敵,中國不但沒有例外,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當血的事實擺在那裡的時候,我們都不會否認統治者對知識份子的迫害。可中國知識份子境況之惡劣的一個突出特點卻是:他們不但是統治者折磨的對象——這在很多國家出現過,包括前蘇聯等,卻也是廣大的愚民和暴徒們羞辱的出氣筒——這一點在其他國家還真不多見。
當人們用「憂國憂民」來定義與要求「知識份子」的時候,他們忽視了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對「知識份子」階層的劃分與定義。在當今中國,這個劃分本身就是有政治目的的。知識份子不是石頭縫裡跳出來的,他們都是從社會各個階層裡產生的,充其量是更勤力讀書、喜歡鑽研或者更會考試的一批人而已。在現在的西方國家,知識份子根本不成其為一個階層,他們產生於社會各個階層,又存在於各個階層之中。當今西方的各行各業幾乎都是由有知識的人挑大樑。沒有人會把經濟危機、政治危機與社會問題歸咎於知識份子頭上。
從上面第一點,我們得到第二點:知識份子也是我們中的一員,也是人,有血有人,有家有室,在這個惡劣的環境中,他們同農民、工人以及所有其他群體一樣,應該先保證自己的生存權。而自從1942年後的中國知識份子,恰恰是生存權受到最大威脅的群體。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不只是用來要求和約束知識份子的座右銘。然而,看看中國知識份子的血淚歷史,我們卻可以說,世界上還真沒有比中國知識份子更配享受這句讚譽的。
在這個國家的大多數時間裏,知識份子在受苦受難,更多的時候是為國家和民族在受難。相比知識份子階層來說,大多數人要就是保持了沉默,要就是成了幫凶,這當然是因為被統治者愚弄的結果,但卻不應該成為藉口,更不應該至今還不思反省,把全部責任推給中國知識份子……
作為一名涉獵多種行列,唯獨沒有當過「知識份子」的我,將在這組短文裡談談我對知識份子的一些看法。主要涉及這麼幾個問題與主題:
當我們質問知識份子為國家和民族做了什麼的時候,最好先瞭解一下:這個國家和民族曾經對自己的知識份子做過了什麼。
當我們為自己的處境抱怨,從而把怨氣發在知識份子身上,當批評知識份子成為政治正確,成為一種時髦,當知識被踐踏,知識份子長期遭受統治者與愚民 折辱的時候,我們的「處境」難道不是自作自受……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關鍵字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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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