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初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到美甲店做學徒。美甲店,顧名思義,就是美化指甲的地方,不僅要美化客人的真指甲,還要給真指甲不美的客人做假指甲;不僅要美化客人的手指甲,還有腳趾甲。
在我的觀念中,工作還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在中國讀過大學,有過體面的工作,要不是被生活所逼,怎麼也不會去給別人修指甲。只好安慰自己有機會可以和客人聊天,就全當是練英語了,何況還有工資拿,但沒想到一呆,就在美甲店裡呆了兩年。
美甲店的老闆叫Sharon,是個長我十幾歲的幹練女人,在國內曾是一大報的記者,出國後也是從修甲學徒開始做起,然後給她的老闆做工,再然後開了自己的美甲店,生意越做越好,現在已經開設了兩間分店。Sharon對我要求很嚴,我甚至感覺有些苛刻。做學徒時由腳開始練起,我每天抱著各式各樣的黑腳,白腳,黃腳,剪趾甲,塗顏色,心情壞到了極點,放工回家,常常在夜裡偷偷的哭泣。可是Sharon還是不滿意,不是說我對客人的態度不夠好,就是說我做工的手法太差,居然讓我回家後在老公的指甲上好好練練,我心想,我也就是在這兒臨時混口飯吃,那裡還用「鑽研業務」,真搞笑。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常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瞧不起這份工作,可是既然做了,就應該把它做好。不懂得尊重工作,客人也不會尊重你。不尊重就不尊重,誰在乎,心裏常常這樣反駁道。
做服務性行業,難免要和各樣的客人打交道。
我出徒沒多久的一天,店裡來了一個客人,穿著得體,舉止大方,為人親切。她只做普通的手腳甲護理,Sharon看這個客人不太挑剔便交給我獨自應對。可是那天也不知怎麼了,我一上手,就用剪刀剪破了客人的腳趾,眼看著血從客人的指甲邊流了出來,心想糟糕了,客人一定會生氣的,因為很多客人最怕我們剪破皮膚傳染疾病,挑剔的客人甚至會到衛生部門投訴我們。我抬眼偷窺客人的臉色,她已經看到自己的腳出血了,只是關切地問「你們的工具都消毒嗎?」我告訴她「我們的工具都是一客一消毒,不會重複使用」。她聽後就放心的安慰我「沒關係了,我沒有感覺痛,你接著做吧。」
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她便和我聊了起來。她告訴我她曾經在CANADA3000做管理工作,工資,待遇都很不錯,可是CANADA3000倒閉了,她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新工作,現在就在我們店隔壁的西餐廳做服務員。她還玩笑地說,她現在學會了迷人的微笑,小費很好呢,有的時候甚至比以前賺得還多。我問她,那你打算一輩子就做服務員了?她說,那哪能呢,這不過是她的過渡工作。「但是」,她說:「雖然是過渡工作,我也會盡力把它做好,誰知道這會不會成為終生職業呢,說不定我的機遇就從這裡開始呢。」她的話對我的觸動很大,忽然之間讓我想起了「敬業」二字。什麼是「敬業」,我國古代思想家朱熹說:敬業者,專心致志以事其業也。朱熹提到了事業,修指甲,做餐館服務員是不會成為一種事業的,這是我不敬的原因,但是這個客人想到了她人生中的機遇,或許會從這裡開始,我從來沒想過。
午餐時和Sharon說起這個客人給我的啟示。Sharon說:「你很幸運,遇到了一個好的客人給你上了一課,我就沒有你運氣,我遇到了一個極挑剔的客人給了我一個深刻的教訓。」然後她就給我講了她的經歷。她初做指甲這一行時,也是抱著工作一日賺一日的態度。有一天來了一個髮型師客人,對她大加挑剔,Sharon實在忍無可忍,就發了脾氣,並說「我本來是報社記者,要不是在加拿大找不到相關工作,才不會來給人修指甲呢。」這個客人馬上接道:「不管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你現在不是修指甲的嗎?我把錢交給你,你就應該給我好的服務。要不然你就回到你以前的國家去做你以前的工作。」經這個客人刺激,Sharon開始苦練「基本功」,由於手藝出眾,慕名來找她的客人越來越多,Sharon這才萌發了創業的念頭。
Sharon感慨地說:「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去做生意,也沒想過會給人修指甲,更沒想過會靠修指甲做生意,要不是受了那個髮型師客人的刺激,很可能稀裡糊塗的做一陣指甲,就改行了。人生的際遇真是不知從哪裡,從何時開始呀。」她的話和我的客人的話不謀而合,我羨慕的說:「你這也可以算是移民後創業成功的事例了。」我清楚地記得她當時的話:「如果我這算成功,也源自我認認真真地敬業精神。」一句話把我說的紅了臉。她告訴我說,她很明白我的心理,在這兒做工只是移民後的過渡階段,不會拿修指甲當作終身的職業,所以既不在意自己的手藝,也不在乎客人的感受,因為這種想法她自己也曾經有過。
接受了這些人的再教育,我試著調整心態對待客人,隨著打工時間的推移,我的手藝也好了起來,專程來找我的客人也越來越多,他們像對待朋友一樣的對待我,不僅給好的小費,也會和我分享心事,聖誕節時還會專門買禮物給我。後來為了孩子我不得不辭去工作,我的客人們聽說我要離開紛紛擁抱我,有的甚至留下淚水,因為每兩三個星期來我這裡修一次指甲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我的心情也很複雜,不知不覺中,我已喜愛上我的這份工作,它雖然沒有成為我創業或改變生活的轉機,但是,「敬業」,使我確實獲得了客人的尊重,也使自己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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