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指出所謂「保護農民」在統購統銷中是錯誤思想
統購統銷中的一位農民之死
連農作物所需的水及「肥料」都需要票,是不是連農作物的生長方式,中共都要管
隴海鐵路橫穿皖北蕭縣境內(「皖」是安徽省的簡稱——樓主批注),路邊有個小小的村子叫杜莊,我的母親就出生在杜莊一個劉姓農家。當我出生時,外公、外婆都已去世了。我有5個舅舅,其中的三舅雖然與他的兄弟一樣都是出生於斯,勞作於斯,不同的是:三舅不是自然地老死於斯,而是含冤自殺於斯,屈指已有50多年了。
三舅的一生正像他的名字「劉克勤」一樣,是一個克勤克儉、安分守己、地地道道的農民,他一生只知道與坷垃打交道,侍弄莊稼,土改時劃為中農成分。生活的重擔使他那高高的個子有些微駝,花白的頭髮是他飽嘗艱難困苦、歷經風雨霜雪的見證,滿臉的皺紋則蘊涵著他一生的勞作、艱辛和滄桑。
作為一個農民,三舅土地不多,所以,他安全地度過了「暴風驟雨」式的土改運動;他沒有什麼文化,只知道種地,從不接觸政治,所以,大規模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也與他沒有關係。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老實厚道、從不傷害任何人的農民,卻在統購統銷運動中被逼得走投無路,自殺身亡!
統購統銷那年特別冷。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日子,我家門連門的鄰居祖松銀從楊樓車站回來,對母親說:三舅出事了。母親大驚,連忙問出了什麼事?祖說,我從杜莊前邊經過時,聽到叫魂的聲音,喊叫的是三舅的名字(當地習俗,凡是發現有人上吊,親鄰們都要在第一時間爬到屋頂,一邊用笤帚疙瘩敲擊簸箕,一邊高喊死者的名字,叫他「回來」)。母親聽了這個噩耗頓如五雷轟頂,但她仍半信半疑,希望這不是真的。她當即一手拉著我的四姐,一手拉著我,趟著沒膝深的大雪,高一腳低一腳地趕到杜莊。
走進村子,老遠就看到三舅家門口一個白幡在寒風中抖動,母親知道三舅之死已是事實,情不自禁,放聲大哭,踉踉蹌蹌地撲倒在停放三舅遺體的靈床邊。
聽三舅母和表哥、表姐哭訴:統購統銷開始後,三舅響應號召,積極把家裡的糧食賣給了國家,但就是過不了關。幹部一天數催,三舅只好把來年的口糧、種糧都賣了出去。幹部們仍嫌不夠,不僅一天數催,還出言不遜,罵人;進而動手動腳,打人;不僅開會批鬥,還抖著手裡的麻繩對三舅說:「完不成任務就把你吊起來!」三舅趕緊四處求親拜友借糧,然而,到處都是如此,一粒糧食也沒借到,空手而回。當天傍晚,幹部把三舅叫去訊問,聽說仍是沒有糧食,一番打罵之後下了最後通牒:「明天再完不成任務,就用箔子(當地人用高梁的秸稈織成的一種晾晒東西的器物,平時捲起來,備用)把你捲起來,扔到雪窟裡凍!」
身心俱傷的三舅終於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他拖著沈重的腳步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裡,先到堂屋看了看三舅母。鑒於二表嫂與三舅母婆媳關係有些不睦,三舅又與身有殘疾的二表哥說幾句「家裡要和睦」之類的話,就獨自抱一堆柴草到鍋屋烤起火來——他的心冷透了,企圖用火烤一烤。然而,烈火固然能夠一時驅散冬夜的寒氣,但是卻無法溫暖他那顆因巨石重壓和侮辱打罵而滴血的心。外面傳來一遍又一遍的雞啼,猶如催命鬼一樣。他想到,天亮了仍是沒有糧食,注定完不成任務,將被人家「用一個箔子捲起來,扔到雪窟裡凍」,想到這樣的慘景,他不寒而慄。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受這個洋罪和屈辱幹什麼?一了百了吧!他終於狠下心來,把一根繩子搭到屋樑上,自縊而去……
天亮後,三舅母到鍋屋見我三舅身懸樑下,遂哭著大呼救人,無奈為時已晚。不管親鄰們輪番爬到屋頂上怎麼聲嘶力竭地高聲喊叫他回來,然而,決意要離開這個冰冷世界的三舅去意甚堅,到底沒有回來。
我當時僅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對此中的是非曲直自然是難以盡知的,但從人們痛切的議論、無奈的嘆息、激憤的面容和沙啞的哭聲中,我幼小的心靈已感到三舅是被人活活逼死的。隨著年齡的漸長和閱歷的豐富,我又有意識地查閱了有關的文件和史料,才對此事的前因後果有所瞭解。
1953年10月2日,毛澤東審改了陳雲起草的《關於召開全國糧食緊急會議的通知》,當晚政治局擴大會議進行了討論。陳雲說:「糧食問題涉及四種關係,即國家與農民的關係,與消費者的關係,與商人的關係,中央與地方和地方與地方的關係。……上述四種關係中最重要的是第一種關係,只要通過徵購把糧食搞到手,其它問題就好處理了。」對實行這種政策存在的問題,陳雲說:「有無毛病?有。妨礙生產積極性,逼死人,打扁擔,個別地方暴動,都可能發生。」10月10日,在全國糧食會議上,陳雲再次提出:「逼死人或者打扁擔以致暴動的事都可能發生。」毛澤東在發言提綱的手稿上還寫了「所謂「保護農民」的錯誤思想,應加以分析和批判」。後來,「正如陳雲同志所預計的,統購中國家同農民的關係是緊張的,強迫命令、亂批亂鬥、逼死人命等現象都發生過。」
一直使我深感困惑的是,既然中央明知此舉有可能發生「逼死人,打扁擔」等人命關天的嚴重問題,為什麼又不作出相應的諸如堅持實事求是原則、堅決不購過頭糧、嚴禁強迫命令、亂批亂鬥等違法亂紀行為,違者嚴懲不貸之類防範性的政策規定呢?如果有這樣的規定,地方基層幹部誰敢明知故犯。細品「只要通過徵購把糧食搞到手,其它問題就好處理了」和「所謂『保護農民』的錯誤思想,應加以分析和批判」等語,其含義和導向是:「把糧食搞到手」是第一位的工作,其它均可不計;至於對那些維護農民利益的所謂「錯誤思想」,則要進行「批判」,這樣誰還敢為農民的權益說話呢?
像這樣的悲劇當然不只劉克勤一個人。據謝泳《1949-1976年間中國知識份子及其它階層的自殺問題》披露,浙江省在糧食統購統銷工作中,「逼死人命的情況嚴重。根據最近不完全的統計,全省自去秋糧食統購統銷以來,群眾被迫自殺已遂者達一百三十三人。嘉興專區在土改掃尾、統銷補課、發展互助合作組織以及這次統購統銷等工作中,逼死了一百零九條人命。金華專區在糧食統購統銷中,自殺7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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