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夢天》唐詩(圖)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
玉輪壓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陌香。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詩人李賀的這首遊仙詩,亦真亦幻。他絕望於現實,於是馳騁奇幻的想像於塵世之外。他這天做了一個夢。詩歌的首句就已告訴我們。月宮的清寒、天色的淒冷為夢 境所塗抹的那層悲涼的調子就已暗示我們,詩人潛意識中定是深藏著無盡的悲哀。我們知道,他因諱父名而斷了仕進之路,自覺現實中已無用武之地。他的滿腹才學 和匡世濟時的宏偉抱負,已被無邊的黑暗和苦悶擠壓到了生命的死角,聊以自慰的只有用心靈的浮光暗影來編織自己虛幻的夢。

你看,一個孤寂的靈魂御著一縷思緒的秋風起程了,開始了他的夢幻之旅。詩人抬頭望去,月亮是那麼的慘淡,灑下一片幽輝。他不禁感慨叢生,對月興嘆——

月呀,不知你何時開始照亮蒼穹,照臨大地!掐指算來,嫦娥謫居廣寒宮,已不知花開花謝,過了多少個春秋!想來昔日乖巧活潑的玉兔也該老了吧,當年嬌艷的仙子,不知今日是否仍芳華依舊,光彩照人?蟾蜍雖能耐寒,可仙子嬌嫩的肌膚又怎禁得起那千年風刀霜劍的彫刻啊!

詩人感慨萬端,一路飛升。天板著面孔,陰沉沉的;遠處的月宮也隱沒在一片陰雲之中。接著是一陣秋雨,疏疏落落,無聲無息。冰涼的雨灑在衣襟,悲苦的淚卻滴落心頭。

雨終於停了。月宮從雲縫裡露出了半面殿壁,橫斜在眼裡,一片皎潔,一片幽冷。

雲銷雨霽。一輪白玉琢磨的圓月把它的美完全袒露在詩人面前,它的背後是無窮無盡而又渾然一體的蒼穹,藍得令人心醉,靜得讓人心驚。那輪冰雕玉琢的月呀,被造物主的丹青妙手鑲上了一環無與倫比的暈圈,沒有絲毫斧鑿的痕跡,美得是那麼自然,那麼讓人浮想聯翩。

月輪碾過,暈光閃爍。詩人駕著一縷秋風,自在得像是一葉扁舟游於江海,又像是一隻白鶴展翅雲間。他的心靈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張。這時他彷彿覺得自己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天地萬物皆為我用;心就是天地,宇內盡納於我心。

他一路飛升,一路飛升,不覺間,快然自足的月輪妙像,在詩人眼帘竟疊映出了仙人鑾輿緩緩馳來的佳景。哦,原來詩人已到了神往已久的月宮——那個浪漫而神奇的月宮!

遠遠望去,仙人滾滾的車輪,碾過道上陣雨後的積水,濕漉漉的,令那玉色的車輪顯得格外的圓潤而光潔。詩人駐足道旁,正想一睹仙人的神采,遺憾的是微風方才送來那丁冬飄渺的玉珮和鳴,轉眼間伊人卻又擦肩而過,杳然遠逝,空留一抹倩影、半縷桂香,令詩人唏噓長嘆,流連路頭……

詩人若有所悟。是啊,月中清景雖好,看來並不是理想的樂土。畢竟仙人相隔,仙境是凡人永遠都難於企及的呀!於是詩人落寞地回過頭來,向來路望望,茫茫紅塵,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扑入詩人的眼帘,在心裏激起萬頃波瀾——

人間的千年萬載的漫長啊,在仙人這兒原來只不過是天馬御風而過;人間那亙古不變的大地滄海啊,在仙界的須臾之間又何嘗不是已然顛倒了無數次滄海桑田;可憐 那中土的凡夫俗子啊,自以為有九州之廣,地大物博,又哪裡知道在浩淼的宇宙蒼穹也只不過是淡得不能再淡的九點塵煙;你看啊,那仙人的小小酒杯如果傾灑幾滴 到得人間,不是也足可滿注四海,掀起驚天狂瀾!

就這樣,詩人用他的想像,使他的詩篇具有了神奇的魔幻色彩。然而,詩人的真實心靈並不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他把他的幻滅,他的苦悶,他的追求,他對 時間的認知,對生命的體悟,以及對宇宙的求索,一點點、一滴滴和著夢幻的朦朧融入到了他詩歌的血脈裡,詩情的靈魂中,從而使他心靈的歌唱不單是具有神奇的 魔幻色彩,而是有著深廣的現實基礎。

透過詩篇的意境,我們不難揣測到詩人豐富的內心世界。我們會發現,他仕途絕望的憂忿,體弱多病的痛苦,以及因時光流逝而自感生命不永的淒惶,使他從現實中 感受不到生命的熾熱陽光,於是他的一顆心就像一片秋葉一樣,飄離枝頭,離開母體。他希望從世俗的壓抑和自己的痛苦中逃離出來,去尋求別的出路。或許這就是 他有了「夢天」這種「自由之旅」的緣由吧。

文章有所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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