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霖律師：一夜之間也可以什麼都沒有

2009-11-25 05:11 作者:夏霖 《上海灘》裡，許文強和丁力第一次合作，失敗之後跑路。許對丁慨嘆道："在上海就是這樣，一夜之間什麼都有，但一夜之間也可以什麼都沒有。"

張龍其潘蓉夫婦若是聽了許文強的教訓，大約也不會在上海的祖傳宅基地上蓋房子。在閔行蓋起的小洋樓，二十年過去，地價漲得寸土寸金；閔行區政府一揮手，說要徵收。

根據閔行區政府發布的拆遷方案，每平米的評估價是761元；按這個演算法，張龍其那棟四層小洋樓的補償款，在同一地段買個洗手間都不夠，於是死活不搬。政府又一揮手，說拆。

政府的邏輯也很簡單：房子是你的，但房子底下那塊地是我的；你可以買使用權，但我想用地的時候你得騰地方，補償你多少我說了算；你要是不願意，就把你的房子搬到天上去，把我的地讓出來；要是搬不上去，我可以免費幫你拆掉。張龍其夫婦意欲講理，祖傳宅基地不同於國有土地，根本無人理會。

後來的故事是這樣：2008年3月24日，房地局做出裁決要求張龍其之父張全余限期搬離。因未在裁決規定的搬遷限期內完成搬遷，閔行區房地局向閔行區政府申請強制執行。2008年5月13日，上海市閔行區政府向張全余發出強制執行通知書，告知將於通知送達五日內責成有關部門強制執行。在收到強制執行通知書後，張龍其夫婦告知拆遷辦的工作人員，如果有法院的判決，他們絕對服從，配合拆遷。2008年6月12日，閔行區政府牽頭閔行區房地局、城管局、華漕鎮派出所及華漕鎮政府動遷辦等相關職能部門對張龍其所居住的房屋強制拆遷。張龍其夫婦再次強調如果有法院的判決他們會配合拆遷，否則他們會保護他們的合法財產。在張龍其夫婦和其年僅五歲的兒子仍在屋內時，拆遷人就動用大型挖掘機對房屋實行強行拆除。張龍其和其妻子潘蓉向正在作業的挖掘機投擲了點燃的汽油瓶，導致挖掘機局部燃燒，沒有造成人身傷害。當天，張、潘二人被刑事拘留。一週後潘蓉取保，後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向上海市第一中級法院以涉嫌妨害公務罪對張龍其、潘蓉提起公訴，北京律師夏霖、李瑾以正當防衛作了實質無罪辯護。在張龍其關押八個月後，一中院判決張龍其、潘蓉罪名成立。刑期則為八個月，亦即關押多久判多久。2009年6月，二審上海高院終審維持原判。隨即張龍其到最高人民法院上訪，最高院告知上訪不接待外國人，你去找外交部。

這樣的故事並不新鮮。若不是張龍其夫婦有了紐西蘭國籍，若不是他們做了防備，請鄰居準備了攝像機，他們的故事也不會有媒體感興趣，並為公眾所知。

不妨從現場錄像中看看當時的場面：

張龍其雙手插在褲兜裡，依舊不發一言，這個看上去有點焦躁不安的男人在屋頂平台上走來走去，時而爬上房頂高處向後張望，聽到從房屋背後襲來的挖掘機聲音，他擔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潘蓉還在舉著喇叭不緊不慢地回應，她始終在強調拆遷的合法性。
"你代表法院嗎？如果有法院的裁決書，我歡迎你們進來，沒有問題。如果沒有，你就是強盜，侵佔我的財產！我就要反抗，抵制！你是違法拆遷，我就要以暴易暴，就要發生流血事件！"
"你能代表法院嗎？是哪一個法院？哪一個法庭？代表誰？"
這時張龍其已經消失在畫面裡，他站到屋頂的另外一側，準備迎戰從後側襲來的另外一臺挖掘機。畫面裡突然響起圍觀拆遷戶的聲音："反對強拆！"孤零零的潘顯然得到了鼓勵，不失時機地繼續喊話"你聽到了嗎？這才是老百姓的聲音！"

劉德華有一首歌，有一句唱道"我的家就是我的城堡"，這樣的反動歌曲劉先生在香港唱唱無妨。若是在大陸，把家當作城堡住，如張龍其一樣站在房頂上守護老婆孩子，是要以妨害公務論的。看看現場參與拆遷的人員吧。有幾個穿制服的，大概是城管；開著鏟車，手提鎬頭鐵錘的，大概是被雇來的民工；不斷往樓頂扔石塊的，大概是雇來的街頭混混，上海人稱作小阿飛的。這幫人聚在一起，因著政府的一張紅頭文件，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執法人員"，開始執行"公務"了！

在我們這個神奇的國度，有些人最愛搜刮地皮，十里八鄉的地全是他們家的產業，這種人從前叫地主，現在叫政府；另一些人奮鬥一輩子，到頭來攢的錢大半去了地主手裡，這種人從前叫長工，現在叫業主。從前地主扒別人房子，叫作欺壓鄉里；現在政府拆公民房子，叫做公共利益。從前長工起來反對地主剝削，叫做投身革命；現在業主挺身抗拒強制拆遷，叫做妨害公務。

近幾年房價漲得快，許多人勒緊了褲帶要買房。其實都是借住在別人的土地上，無非是暫時作穩了長工和欲作長工而不可得的區別罷了。前些年物權法出臺，大家都很高興，以為這樣野蠻的強拆不會發生了，現在看來並不如此；而我想呼籲大家關注的，是全國人大正在制定的《行政強製法》。這是第一部對行政強制行為進行規範的法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強制拆遷。我期盼上海灘這場一個家庭和一個政府的戰爭，能夠使廟堂之上的立法者們稍有觸動。

辦案之餘，信手填鴉。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