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井:錢學森的功與過
常言道,蓋棺論定。這句老話,在錢學森先生身上似乎並不適用。就官方而言,錢先生備極哀榮,不但是偉大的科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愛國者,可謂金中足赤,人中完人。然而,草民們生性散漫,不肯為官方統一口徑所拘,於是對錢先生便褒貶不一。
偉大的科學家,未必自幼便立志報效祖國。中共黨組織一九四九年與錢學森接觸,邀他回國服務。翌年,錢先生申請加入美國國籍。由於未能通過安全審查,他被迫離開高度機密的科研領域。錢學森天縱其才,抱負甚大,自然不甘從事一般基礎研究。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既然在美國無法施展,回國便成為不二選擇。依常理推斷,與其說錢學森「自願回國」,不如說「負氣回國」,或「被迫回國」,更為準確。不妨做一假設。如果錢學森當年通過安全審查,如願加入美國國籍,則這位中國航天之父或許會成為美國國防科技領域的巨擘,與李政道、楊振寧做同類愛國人士。儘管都是「愛國」,彼「愛國」與此「愛國」的成色大不相同。
回國後,錢學森在科研領域成就卓著,然而每臨重大政治運動,他總是置個人利益於道德良知之上,依傍強勢一方,因而在個人操守方面每有敗筆。反右運動中,毛主席祭出「引蛇出洞」之策,堪堪將正直敢言的知識份子一網打盡。在這緊要關口,錢學森立場鮮明,堅決與黨中央、毛主席站在一邊,痛擊出洞之蛇,手下毫不容情。譬如錢學森批判揭發錢偉長,措辭嚴厲凶狠,鼓舌如棍,棍棍不離「七寸」,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縱使半個世紀後的今日讀來,仍覺悚然。
在大躍進中,眼見高產衛星左一個、右一個上天,錢學森耐不住寂寞,展其所長,從科學角度論證「畝產萬斤」不但可能,而且遠非極限。錢學森身為學界泰鬥,說話的份量不言而喻。黨中央、毛主席獲錢學森鼎力相助,於是「小腳女人」們更無立足之地,正常年景大飢荒的慘劇更無可避免。
在大躍進中推波助瀾,在反右中討伐同類,這些均非知識份子的本分,也都超出了自保的限度。當時當地,或許難免一時糊塗而隨波逐流,然而事過多年之後,對無端餓死的千萬同胞,對忍辱負重數十載的右派份子,從未見錢先生流露絲毫歉疚自責之意。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二者不可相抵。錢學森做人方面的缺失,不能遮掩他在科研領域的輝煌,反之亦然。就科研成就而論,錢學森是國家棟樑;就個人品行而論,錢學森不足為訓。
錢先生走了,世間榮辱俱成過眼雲煙,似應不再掛在心上。後人在逝者臉上塗抹厚厚的油彩,做另類臉譜化,即使出於一片愛國熱忱,也是不敬之舉。錢先生倘若九泉有知,未必領這份情。
······
朱學淵評,關於錢學森的所有的說法可能都是事實,錢學森是一個愛國者,但也曾經申請成為美國公民。然而,後者並不能構成一個愛國者的污點。亦正如猶太人愛以色列,中國人愛中國……,歸化者熱愛母國,美國人視為當然不是悖論。錢學森的兒子現在在美國工作,也可以既愛中國又愛美國。之於我來說,愛中國是因為它是祖國,愛美國則是愛它的價值觀。
像錢學森那樣優秀的學者,在美國有成千上萬,他的導師馮·卡門是匈牙利猶太人,在德國受教育,最後為美國服務。中國把錢學森看得很高,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的成就很高,二方面又是因為中國出的人才太少。錢學森在中國有地位,主要是因為他的知識能幫助中國,而不是因為他的感情愛國。否則,就無法解釋無數愛國知識份子受到過中國共產黨不公正懲罰。
錢學森在美國受到麥卡錫主義的迫害,比他的成就更大的「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受到過同樣的迫害,信仰共產主義是三十年代的世界潮流,優秀人才往往是叛逆潮流的前鋒,而當時錢學森就受到同事和加州理工學院校方的的同情和支持,在美國是有這種表達自由的。
後來麥卡錫主義在美國被深惡痛絕,錢學森和奧本海默一樣都受到美國公眾輿論的同情,美國政府雖然沒有向他們公開道歉,但是在立法上進行了補救,限制了安全部門的職權,這是造福國家和人民的措施,遠比向個人的陪禮道歉來得重要。因此連赫魯曉夫的兒子都可以成為自由的美國公民,而免受美國政府的騷擾。
錢學森真正的政治污點,還不在於他把美國政府的一時的錯誤,轉化成自己對美國的永遠的怨恨,而在於他後來自我轉化為一個專制主義的無條件的擁護者,而不是一個持批判態度的愛國主義者。否則他之於中國的貢獻會更大,這是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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