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天倫：人民幣低估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圖）

【看中國特約記者馬嵐採訪報導】伴隨歐巴馬亞洲之行，作為將要與中國政府磋商的議題之一，人民幣的匯率問題又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2009年11月11日，記者採訪了中國經濟專家簡天倫博士，請他談談對人民幣的匯率及中國政府採取的貨幣政策的看法。下面是訪談的主要內容：

人民幣低估對世界經濟復甦的影響

問：您可以分析一下，為什麼國際社會都比較關注人民幣的匯率問題？人民幣匯率的走向？
答：這個人民幣匯率問題，現在又成為焦點。實際上，這個問題已經在2004年，2005年就成為焦點了。當時，大家估計人民幣大概是25%到40%低估。

後來，中國在這種壓力之下，對美元進行了緩慢的升值。而當時美元是處在貶值的階段。實際上，美元如果貶值得厲害，人民幣即使對美元有所升值，仍然對其他貨幣都在貶值。但是不管怎麼說吧，在2005年7月到2008年7月的三年之間，中國人民幣兌美元從8.28 元升到了6.82~6.83元，對美元有所升值。

但是自從2008年7月以後，人民幣對美元就完全盯住了，一動不動。在這期間，國際上對此沒有巨大反應。自2007年世界進入金融危機後，世界各國都在想採用什麼財政政策，怎麼聯手救市，把經濟復甦當做第一目標。所以沒有那麼繼續強調人民幣的低估問題。

但是在這期間，實際上從2002年以來，美元就在走下坡路，一直在貶值。美元貶值是在意料之中的，因為美國的貿易赤字始終居高不下。然而在全球金融危機期間，美元突然升值了。因為一遇巨大國際風險--發生戰爭，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各國投資者們還是覺得美國是相對安全的地方，所以就把錢投到美國那兒了。所以在金融危機期間，美元就有所上升。

問：人民幣匯率一直走低，中國的保出口政策是否會帶來全世界的經濟不穩定？
答：很多經濟學家都認為，前幾年人民幣的持續低估，大幅度提高了出口，中國購買並持有大量的外國資產，尤其是持有巨額美國國債推動了利率下滑，使利率處於低水平。這在一定程度上與全球金融危機是有關。

現在繼續地低估人民幣，令其隨美元貶值，實際上是在全球經濟蕭條危機之際把有限的世界需求通過低估人民幣將這些有限的商機轉軌引到了中國。毫無疑問，中國的貿易競爭夥伴國的出口以及經濟復甦都會受到影響。等於是犧牲了國際競爭夥伴。

現在世界金融危機顯然是緩下來了，而且世界經濟已經在復甦當中。所以從2009年3月以來，美元對其他貨幣，又繼續了它原來貶值的道路，而且貶值的幅度相當大。對歐元貶值了16%，對日元貶值了7.6%，對南韓貶值了26.6%，對印度貶值了10.5%，對馬來西亞、印度尼西、新加坡都分別貶值了10%以上。但是人民幣從2008年7月，基本上是在1：6.83的水平上下浮動，極小極小的浮動。一年內的浮動的差距大概是在千分之五的範圍之內。也就是說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一年內的波動被鎖定在中國原來對匯率規定一天的浮動範圍之內。從2009年3月到11月10日美元這麼大幅度的貶值，而人民幣盯住美元，即人民幣同時對於所有的貨幣都在貶值，而且貶值的幅度非常大。

人民幣的大幅貶值，意味著中國商品的出口價格大幅下跌。對於歐洲或者日本及其他國家來說他們的商品出口就處於很大的劣勢。他們的出口價格從3月到現在相對於中國商品至少提升了10%以上。甚至是20%， 將近30%。這個幅度相當大。受害最大的國家是與中國匯率變動最大的南韓，因為人民幣對南韓貨幣貶值了26.6%。這個幅度非常大。在這種情況下，各國在復甦經濟的時候，又受到了人民幣貶值的衝擊。把世界很微弱的需求，從那些國家轉移到了中國的出口。這對這些國家來說是相當程度的打擊。尤其是有一些國家，他們出口佔國民經濟的比重很大，如東南亞的一些國家，對於他們的經濟復甦是非常大的打擊。美國這次又將人民幣低估提到議事日程，實際上其他的國家早已經提出過此事了。只不過是這次金融危機太嚴重了，大家顧不上應對來自中國的壓力。而現在看來這幾個月人民幣貶值這麼多，成了他們經濟復甦的一個很大的問題。

低估人民幣是實現"保增長"的經濟手段

問：中國央行的副行長說，他們有這個能力去升值，那麼中國為什麼不升值呢？
答：不升值人民幣是中國的國策。

中國的經濟改革，從1978年以來，是按照鄧小平的兩句話來走的，一個是"對內搞活，對外開放"；一個是"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對內搞活，對外開放"，對外開放是打開國際市場的一個重要部分。那怎麼打開啊？人民幣匯率的制定，要以促進出口為目的，在匯率上保證出口有優先權，使得出口有優惠，這就是中國的匯率政策，也是中國宏觀經濟的國策。實際上在改革初期，當時的優惠並沒有那麼大。但是後來，人民幣的低估越來越嚴重，尤其是從2002年以後，人民幣一直是緊跟美元，由於美元一直在貶值，人民幣低估的情況也就越來越凸顯。

在2005∼2008年之間，中國做了一些匯率調整，把出口補貼和出口退稅取消了，這是在往好的方向走。但是，從2008年7月以來，中國的政策又發生了變化：第一，中國把人民幣又緊跟美元，而且是在美元往下滑的情況下緊跟的，這就表明人民幣在暗中貶值，其實是對所有的其它貨幣在大幅度貶值。從3月到現在至少貶值了10%，幅度相當地大。第二，又恢復了出口退稅的政策，來促進出口。實際上當時央行明明可以，並且應該升值，也有能力來升值。選擇以上兩項鼓勵出口的政策是因為中國國民經濟增長很大程度是由出口拉動的。保增長是中國的國策。

在中國沿海地區，以致於現在更大面積的其它地區，製造業或者其他行業，許多產品都是和出口掛鉤的。一旦出口出不去，中國的經濟必然遭到重挫。2008年底以來，由於出口持續下滑20%∼30%，光廣東一個省就有2千萬到4千萬的工人或者農民工失業。他們所在的公司大都是跟出口相關的行業。而這些行業的倒閉，造成工人失業。如果人民幣升值，必然會使得更多的出口企業受到影響。失業的人多了，整個社會不穩定，更不用說經濟會受到影響了。所以從2008年7月以來，中國採用進一步低估人民幣，恢復了原來推動出口的出口退稅、鼓勵出口的宏觀政策。

低估人民幣的代價

問：人民幣低估對中國有什麼壞處？
答：實際上，人民幣的長期低估，對於中國經濟的發展並不完全都是好處。它在一些方面造成中國的經濟結構畸形，影響中國經濟的長遠發展。
1、國內的需求被抑制，以致中國的消費佔國內生產總值（GDP）比例連年下降，從60年代的50%多，現在下降到35%。國內的需求被抑制是因為任何進口商品的價格都顯得更加昂貴。而且國內廠商將貨物出口比賣給國內同胞更錢更多。
2、使得中國分配不均，進一步擴大貧富差距。中國貧富不均在很大程度是由人民幣低估和出口政策造成的。人民幣低估推動了出口，出口企業比內銷企業的利潤更大。國家出口政策使得所有出口產業佔有極大的利益，進口商和不出口的產業等於是在變相地在補貼出口產業。
3、扭曲了國際資源價格。浪費國內的資源。能源礦產等資源由於貨幣低估而被廉價出口，由此也會加重中國的環境污染。
4、對於貿易夥伴來說是沈重的打擊，有可能會引起各國反對。現在已有很多針對中國的貿易爭端。
5、在現在全球經濟這麼不景氣的情況下，受影響最大的是製造業。包括美國的製造業，還有歐元區國家、英國、韓國等發達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的製造業。造成企業倒閉、工人失業。結果是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外國，低層勞動者的收入都受到了非常大的影響。

人民幣低估，雖然現時避免了一些出口行業的倒閉，鼓勵了出口。但使得整個中國的經濟結構畸形：產品價格扭曲、收入分配扭曲。並且破壞了中國的自然資源，影響中國子孫萬代的生存環境。

礦業和自然資源的價格由於匯率被人為的低估而浪費資源，加重環境的污染。比如國內的煤炭價因匯率的低估，企業的外匯收入可能減少而人民幣收入卻大大增加，企業在人民幣利潤的驅動下就會更多地生產和出口煤。由此中國的外匯收入減少了，浪費了資源還造成更大的污染。又如為了出口木材加工業由於匯率低估使得木材價格扭曲致使過度採伐森林，破壞生態環境。

收入分配的扭曲使得跟出口相關的行業得到大幅度利潤。就用跟出口無關的行業來補貼出口相關的行業。對中國的人民來說，由於進口的成本要比應該付出的成本要高許多，沒有辦法多進口，也就抑制了中國的消費。所以，我們看到中國的消費佔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是年年下降，從60年代的50%多，現在下降到35%。

調整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對雙方有利

問：這次歐巴馬去中國，中國對他會是一個什麼態度？
答：我覺得中國採取什麼對策一定要考慮它自己的利益。

中國政府現在一切都是為了經濟增長。如果經濟增長不夠，失業率會提高，對整個社會都會造成動盪。因為目前中國社會不穩定，在許多方面出現動盪情況。但是如果在經濟方面出現問題，就沒有別的可談了。過去說中國經濟如何好，如果對中國人民來說，錢也沒有了，工作也沒有了，就會變成一個大問題。中國很可能要保住它的GDP增長目標。能做到這個，才能想其他的。

中國現在的宏觀政策都是在"救火"的政策，不是走長遠打算。如果這樣持續下去，等於會繼續扭曲整個中國的經濟結構，以後會非常危險。中國目前一概用人民幣買進美元、歐元，購買國外的資產。而且中國還可以控制資金流入和流出中國，以此來維持人民幣匯率低估。

在保證了GDP增長目標的情況下，在外界壓力很大的情況下。中國有可能緩慢地對美元升值。因為美元一直在貶值，如果不對美元升值，誰都知道人民幣一直在貶值。經濟學家們都知道，人民幣是在長期低估的，而且這種狀態不能長期持續下去。

中國本是一個中、下水平的發展中國家，實際上中國買美元、買外國的資產等於是把中國的錢讓外國人花。這是相當不合算的。現在中國外匯儲備已經達到了2萬3000億美元，儲備的數字非常高。而這麼大的外匯儲備絕大多數都是由美元計價的。當美元在貶值的時候，這些外匯儲備都在貶值，這對中國人是非常不利的。造成非常大的損失：一方面把錢掏給了美國人用；另一方面，自己得到的外匯資產不斷地貶值。這是非常的可悲的。中國人民很多資源都沒辦法自己享受，就是為了一些空洞的增長數字，犧牲了國人的利益。使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能有效地提高，有效的消費被抑制住了。

問：美國總統之行為什麼要與中國政府商談人民幣升值問題？
答：這個問題的解決對於美國來說尤其重要。

其實美元現在也是被高估了。美元的赤字非常大。美國目前有8000多億美元的外貿赤字。外貿赤字就是對外負債。赤字相當大了以後，國家的貨幣貶值是必然的。但是前面一段時間，因為世界金融危機，外國投資者為了防避風險，把美元人為地推高了，實際上美元是被高估了。因此，人民幣對美元的低估比其他貨幣的低估來的更多。

現在人民幣兌美元低估有多少呢？大約在30%~40%。最近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還有其他研究機構和經濟學家都有估算，估計人民幣對美元低估25%-40%。歐巴馬要中國提高匯率。因為解決這種貿易赤字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調整匯率。

我們從中國佔美國的貿易赤字的比率可以看出，為什麼歐巴馬此行這麼看重中國。2008年美國貿易赤字億8160億美元，其中有2680億美元來自中國。即2008年美國的貿易赤字中有33%來自中國；2009年1~8月的數字，中國佔美國的貿易赤字46%，比率從33%上升到46%。而在1990年中國佔美國的貿易赤字是10%，2001年的時候是20%。所以要解決美國的貿易赤字，必須解決美國對中國的貿易赤字問題。要解決和跟蹤貿易赤字，人民幣一定要對美元升值，這樣做不但可以解決貿易赤字，而且還可以調整整個中國的經濟結構，對美國、中國都有好處。解決的辦法就是調整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

問：如果中國不升值，美國會怎麼樣？國際上會怎麼樣？他們能採取什麼措施呢？
答：實際上美國不能把中國怎麼樣。

中國如果持續這樣做，將會引起世界其他國家的眾怒。很多國家提出的貿易爭端，都是跟中國的貿易爭端。今年1~8月就有17個國家300多項貿易爭端案是針對中國的。那麼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很多國家會不願意和中國做貿易。而這個影響會持續的。

由於人民幣的低估，中國積累了大量的外幣儲備，尤其是積累了大量的美國國債，使美國在2001∼2007年期間保持非常低的利率。一方面讓美國經濟得到了增長，另一方面使美國的房價在幾年間翻了一番。這些至少跟中國人民幣低估和積累大量的美國債券是有相當大的關聯的。特別是這次世界金融危機以後，很多國家經濟學家都在反思，如果不是中國採用這樣的政策，可能這次次貸危機不會那麼嚴重。中國的人民幣低估政策對這次世界出現金融危機從某種意義來說應負有一定的責任。

不買美國債券，拋售美元，讓美元貶值。這在目前美國的經濟和貿易赤字的情況下，是在幫美國的忙，這是美國想要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因為美聯儲一直在實行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而反過來講，中國買美國國券，儲存美國的資產，跟美國的儲備政策是相牴觸了，實際上起了相反的作用。美國的諾貝爾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認為，如果中國人民銀行把美元拋出去，對現在的美國來說只有利而沒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