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偷運垃圾暴利鏈(圖)
10月29日晚上8時,惠州市石灣鎮籠罩在濛濛的夜幕中,喧囂了一天的羅浮山東江大橋在夜色中顯得靜穆。石灣鎮的摩的司機小黃聽到轟鳴聲由橋上遠遠傳來,利索地靠邊停車。
「等會再走啊,泥頭車馬上過來了。」小黃的聲音有些驚慌,他的兄弟前幾天被泥頭車撞成了重傷。
兩分鐘後,6臺滿載的泥頭車從東莞方向駛過東江大橋飛馳而來,巨大的轟鳴聲撕破了夜的寧靜。小黃掐滅手中的煙頭,狠狠地罵了一句:「xx的!把車當飛機開,趕著去投胎啊!」
從晚上8時30分到次日凌晨4時,據南方日報記者粗略統計,從東莞方向經東江大橋開往石灣的泥頭車至少有200臺次,每隔10分鐘就有五六臺車呼嘯而來,車速均超80碼。除了少數幾臺車輛掛著湘L、湘D等外省車的車牌,絕大多數泥頭車並沒有車牌。
「車上裝的全是東莞的垃圾!」摩的司機小黃和他的兄弟告訴記者,他們將垃圾偷倒在距離東江大橋七八公里處的舊寶發石場。
垃圾偷運路線
深夜狂奔的泥頭車駛往哪裡?
凌晨兩點,記者尾隨泥頭車找到了位於博羅縣石灣鎮和福田鎮交界處的舊寶發石場,該石場因採石形成了一個面積近80畝、深40米的圓盆形大山湖。幾盞高功率聚光燈將石場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泥頭車、推土機、鏟車……石場工地呈現出一片繁忙的景象。泥頭車進進出出,鏟車揮動著長臂,熟練地將垃圾鏟下車,推土機立馬跟進,將垃圾推平,各種車輛進出有序如同機器工廠的流水線。隨著陣陣微風吹過,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臭味。
垃圾從何處運來?
為了摸清垃圾的源頭,記者跟隨返程的泥頭車往北經過東江大橋進入東莞市界。幾經周折後,終於摸到了泥頭車的老巢 ——— 位於企石鎮上洞村的飛蛾嶺垃圾填埋場。
凌晨3時許,飛蛾嶺垃圾填埋場工地同樣繁忙,數臺鏟車忙著給泥頭車裝垃圾。零零星星的垃圾灑落在村道上,村道剛剛灑過水,路上的塵土變成了泥漿。
上洞村村道兩旁的小賣部通宵營業。在距離飛蛾嶺垃圾填埋場200米遠的新發日用百貨,記者遇到了兩個前來買煙的泥頭車司機,疲憊的他們企圖通過抽煙提神來應付漫漫的長夜。
司機坐在小賣部門口的撞球桌上抽完一支煙,警惕地看了記者一眼,鑽進滿載垃圾的車中狠踩一腳油門,運載著垃圾繼續駛往石灣。
經過一整夜的暗訪,垃圾偷運的路線終於真相大白———
企石鎮飛蛾嶺垃圾填埋場裝垃圾→羅浮山東江大橋→石灣舊寶發石場倒垃圾→羅浮山東江大橋→企石鎮飛蛾嶺垃圾填埋場裝垃圾…。
次日上午10點,南方日報記者再次進入舊寶發石場,從324國道進入石場的道路,已經擠滿了巨型輪胎印,坑坑窪窪,四處可見布條、膠袋等殘餘垃圾。白天的石場已經沒有了深夜的繁忙。隔著一公里,遠遠可見堆積如山的垃圾,走近一看,成群的蒼蠅「嗡嗡」飛舞,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石場中央的大山湖,湖水已經變成了黑色,散發出來的味道讓人窒息。
記者通過博羅縣石灣鎮鎮政府環保辦公室瞭解到,舊寶發石場屬於石灣鎮和福田鎮兩地共同管轄,垃圾主要傾倒在福田管轄的區域。
「最早發現東莞的垃圾偷偷倒在舊寶發石場是在6月底,現在,舊寶發石場堆積的垃圾已經有好幾萬噸了。」
水廠隔壁的垃圾大山
舊寶發石場的垃圾繼續增加,讓石灣鎮的居民感到驚恐。舊寶發石場的垃圾山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可能帶來污染甚至造成生命危險。
「因為偷倒的是生活垃圾,短時間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我們7月份曾對這裡的水質進行了檢驗,沒有發現重金屬超標。」惠州市環境監察支隊支隊長梁文周,在接受南方日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但垃圾長期堆放,對大氣和水源的影響毫無疑問。」
石灣鎮環保辦主任周應權談及此事時表示很棘手,「等到雨季一來,垃圾被水浸泡後,產生的積水流到附近的農田,肯定會對水源和土壤產生污染,到時候恐怕很難治理。」
擔心並非多餘。南方日報記者在調查中發現,舊寶發石場垃圾山的隔壁就是石灣水廠,兩者直線距離不足500米。石灣水廠是鎮裡唯一的水廠,整個石灣十幾萬人喝水用水全得靠它供應。
石場的垃圾山讓石灣鎮自來水廠總經理謝錦添的心裏很不踏實。他告訴南方日報記者,現在在水廠能明顯感覺垃圾散發的臭味。「不僅如此,垃圾自燃也會產生有毒氣體,而水廠的生活用水處理池是露天的,氣味會影響到水質。」
謝錦添同樣擔心積水滲透對水廠的影響:「如果這樣,將會威脅十幾萬人的生命安全!」
「垃圾填埋場場距水廠500米肯定不行,2000米都會有滲透!」中國環境科學院研究院研究員趙章元接受南方日報採訪時候表示,垃圾填埋還必須用厚厚的聚乙烯薄膜鋪設的防漏層,防止垃圾的滲漏液滲透和污染地下水及土壤。
趙章元說,採石場的大坑地質雖然比較均勻,但是石頭的裂縫造成的滲透不可避免,會對地下水造成污染。垃圾中的有毒致癌物質如果滲透到地下水中,會導致癌症。「垃圾場一定要遠離水廠!天津北京等城市的大型垃圾填埋場防漏沒做好,附近都曾出現過癌症高發病區。」
隨著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緊挨著舊寶發石場的竟然就是石灣鎮的垃圾填埋場,距離舊寶發石場垃圾山也不過100米。
記者採訪獲悉,石灣鎮的垃圾填埋場已經建了十多年,全鎮的垃圾集中運往這裡進行填埋處理。而這裡,和石灣水廠也僅僅相隔一個山頭。
「販毒」利潤
南方日報記者聯繫到舊寶發石場的老闆關鎮生,關承認石場的垃圾是他組織人倒的。但是,他再三強調石場附近居民稀少,不會造成污染。
11月2日,40多歲的關鎮生開一輛豐田越野車前來石場接受記者採訪,之前他曾承包了舊寶發採石場。採石場於2007年停止開採。根據承包協議,關鎮山必須對採石場進行覆綠,才能拿回之前上交給國土局的30萬元押金。
正在關鎮生為覆綠一籌莫展的時候,經朋友介紹,他找到了一個又能賺錢又能完成覆綠任務的好辦法———從東莞運垃圾填埋石場大坑,填平石場大坑後再覆綠。
而石灣鎮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關鎮生為了騰出更多的空間來倒垃圾,就把石場大山湖裡的水抽乾。為此,他配置了八臺抽水機日夜抽水,一天需耗費1噸多柴油,光抽水就要花銷了四十五萬元。「所以,他花了大價錢去抽水,為了覆綠拿回30萬元押金不是其真正的目的。」
「現在東莞和惠州的交界的地方有人專門做垃圾生意,依靠垃圾暴富。」上述知情人士還透露,垃圾偷倒的利潤堪比販毒,法律方面的漏洞也讓不少人鑽了「空子」。「有販毒的利潤,沒販毒的風險。」
關鎮生也坦言,自己從企石鎮飛蛾嶺垃圾填埋場運來垃圾填石場,一噸垃圾大約有80元毛利(含運費),一晚少則運八九十車,多則二百車左右,每臺車可運25噸左右。也就是說,一個晚上最多可獲毛利40萬元!
南方日報記者採訪一位路邊拋錨的泥頭車司機得知,老闆最先是從東莞市茶山鎮運垃圾來石場。「茶山那邊的垃圾(填埋場)已經清理完了,一個月前才開始運企石鎮那邊的。」
同時,關鎮生承認,自己運倒垃圾並沒有辦理相關的合法程序,但含糊其辭地說已經有關部門打過招呼。
而石灣鎮紀委書記孔慶林表示,偷倒的垃圾對石灣污染很嚴重,但是鎮裡已經盡了監控的責任。石灣鎮成立了監控小組,在羅浮山東山大橋對由東莞進入石灣的垃圾車進行監控。「垃圾是偷倒在福田鎮內的,我們只能監控後報告給縣裡(博羅)。」
博羅縣針對縣內出現的多起垃圾偷倒事件,今年3月份曾出臺了《關於嚴禁接收縣外垃圾和嚴禁未經批准亂設垃圾堆放場的通知》。《通知》規定,對私自接收垃圾和亂設垃圾堆放場的單位和個人將予以曝光。
曝光處罰並 未讓偷倒者止步
惠州市愛衛辦副主任熊立麟說,這些人偷倒一噸生活垃圾的利潤超過50元,而根據《廣東省城市垃圾管理條例》規定,偷到垃圾者按每立方米500元罰款,但罰款總額最高不得超過5萬元。「所以他們敢鋌而走險,偷運垃圾跨市傾倒。即使抓住了,最高罰5 萬,對於他們而言,等於撓了下痒。」
垃圾整改利益怪圈
從石灣鎮往南經過東江大橋,十多分鐘車程就可以到達東莞的企石鎮上洞村,飛蛾嶺垃圾填埋場就位於這裡。飛蛾嶺垃圾填埋場屬於村級垃圾填埋場,已經使用了十多年,東莞市政府於2007年決定對其進行整改。
據新華社報導,早在2007年4月,東莞市曾召開垃圾填埋場整治改造方案評審會,指出了本市的垃圾填埋場在建設時,大多沒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進行嚴格選址,建設不規範,東莞市將對180餘座垃圾填埋場進行整改或封場。
在那次會議上,東莞市宣布將拿出約11億元來進行垃圾填埋場的整改。其中,155座村級填埋場全部按標準要求進行污染控制與安全封場,政府在這塊的投資預算是5.27億元。
針對有關垃圾填埋場整改的問題,南方日報記者採訪了東莞市城市管理局業務科副科長葉志鋒。葉志鋒介紹說,市政府對垃圾填埋場整改的要求是專款專用,要求對填埋場進行土覆、覆綠,收集沼氣用於發電。「我們絕對不允許私運垃圾到其他地方偷倒的污染轉移行為,這種情況一旦發現,我們會堅決查處。」
然而,記者採訪熟悉東莞垃圾填埋場整改的專業人士蔡林獲悉,之所以將飛蛾嶺垃圾填埋場的垃圾運往惠州,是因為上洞村已經被確定作為一大型企業工廠和住宅項目區用地。「土覆、覆綠顯然速度較慢,運到其他地方無疑是成本最低、速度最快的處理方式。」
記者找到的一份2006年完成的《企石鎮總體規劃(2006∼2020)》草案證實了蔡林的說法,對飛蛾嶺垃圾場所在的上洞村規劃是:企石鎮作為東莞市未來三大經濟支柱之一的東部工業園的重要組成鎮區,準備在上洞村選一工業用地作大型項目的發展用地。
記者還從企石鎮政府網站獲悉,企石鎮黨政辦公室於2007年公開宣布啟動創建全國衛生鎮,下功夫整改飛蛾嶺垃圾填埋場是創衛的重要舉措之一。
蔡林告訴南方日報記者,東莞的垃圾填埋場幾乎全部面臨如此困境:整改需要的時間長,效果也不佳,而建設垃圾填埋場,在土地珍貴得如同黃金的東莞,這顯然是一道令人糾結的選擇題。
「這裡有垃圾填埋場,所以我們這裡是東莞和企石(鎮)最窮的地方。」東莞市企石鎮上洞村新發日用百貨的男老闆抱怨。
「所以,各個鎮和村寧可多出一點錢,將垃圾承包給他人運到其他地方,這樣才能徹底解決本地的垃圾問題。」蔡林稱東莞市、鎮(區)和村對垃圾偷倒的情況睜隻眼閉隻眼,「只有解決了垃圾困擾問題,才有發展的希望。」
如何共建綠色生活圈
作為世界工廠的東莞,城市人口和工業近年來迅猛膨脹。與此同時,垃圾增長的速度也和GDP展開了賽跑。
快速發展的東莞背後,垃圾處理是其所面臨的棘手問題之一。
今年7月,東莞市召開的區域環境衛生專項規劃編製工作會議指出,東莞全市目前日產垃圾萬餘噸,而市區、厚街、橫瀝三家垃圾焚燒發電廠的日處理能力僅3000噸左右,無害化處理率只有三成,未來幾年內仍然依賴鎮、村的垃圾填埋場。
此次會議還透露,東莞正在修建10多個達到歐盟排放標準的垃圾焚燒發電廠,以解決日益增多的垃圾問題。
但眼前嚴峻的事實是———一方面垃圾的歷史遺留問題尚未解決;另一方面生活垃圾又與日俱增。
「東莞目前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處理垃圾問題。」蔡林坦言東莞偷倒垃圾是無奈之舉,東莞相關部門也和中山、惠州等地就垃圾處理問題有過接洽,但是珠三角城市都面臨垃圾處理困局,自身難保。「即使有處理能力,其他城市的市民也不會答應接納其他城市的垃圾。」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了偷倒垃圾的行為。
事實上,東莞的垃圾偷倒的受害者不僅僅是石灣,莞惠交界的幾個城鎮均深受其害。
蔡林說,東莞這邊補貼處理費用,通過中介將垃圾偷運到僅僅一江之隔的惠州偏遠農村,當然,當地村委會和村民都會拿到一定「補償費」。
舊寶發石場老闆關鎮生則認為,肯定是有人見他運垃圾賺錢而眼紅,才把事情捅給媒體。「東莞那邊也給了村裡面錢,兩邊都得到了利益嘛!」
「我們應保持警惕,維護美麗家園。」惠州律師胡海良指了指辦公室外的西湖,「‘半城山色半城湖’的惠州不能變成‘半城垃圾半城灰’。」
其實,深惠莞三地政府都已對垃圾偷倒問題有了覺察,事情正在慢慢發生轉機。今年年初,深圳、惠州、東莞三市聯席會提出,深莞惠環保一體化,三市要共同建立「綠色生活圈」。
7月7日,惠州市市委書記黃業斌在書記市長網友見面會上表態,一定要保證惠民之州的青山綠水。惠州市環衛局局長黃水祥也透露,目前深惠莞三地正在探討聯合執法問題,防止固體廢物的非法轉移和跨地污染。
聯合執法可行性有多大?力度有多強?效果會怎樣?400萬惠州市民翹首企盼「綠色生活圈」,期待著屬於他們的城市早日擺脫垃圾圍城的夢魘。
(為保護採訪對象隱私,「蔡林」為化名)
案例
狀告跨區垃圾偷運全國第一案
東莞垃圾偷運過界潼湖鎮狀告索賠50萬
截至目前,這是媒體公開的全國首例,地方政府起訴垃圾偷倒肇事者的官司 ——— 惠州市惠城區潼湖鎮,向偷倒垃圾的8名肇事者索賠50萬元。
儘管如此,惠州市惠城區潼湖鎮主管環衛工作的副鎮長黃惠雄大半年沒睡安穩覺,他擔心幾十萬的處理費用「打了水漂」,垃圾「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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