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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掛號買賣黑市:14元專家號被炒至上千元

 2009-10-20 15:04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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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它所有計畫資源一樣,中國的醫療資源分布,從中央輻射到地方,從城市分流到農村,資源分配的不均衡,造成分配體系最末端往往難以得到醫療資源質量保障。


10月13日,天還沒亮,北京協和醫院門診掛號處門外已排起了近百米的長隊。攝影.劉浚

 

協和醫院專家曾小峰認為"看病難"是一個偽問題。攝影.王旭華


北京兒童醫院門前睡滿了來自全國各地進京求醫的病童和家長們。


北京,作為金字塔的最頂端,聚焦著絕大多數的知名專家和頂尖儀器。於是看病也如同上訪般層層逆向而上,由農村看到城鎮,由城鎮流向省會,最後形成進京看病的大軍。

北京市衛生局局長方來英8月透露,北京一年的"專家號"約178萬個,而2008年希望得到專家提供高質量醫療服務的人數則為1.2億,其中有70%以上是來自於外地。進京看病大軍加劇北京醫療資源緊缺的同時,也催生了龐大的看病經濟圈和寄生產業。

一個只需14元的"專家號",經號販之手竟被炒至上千元。附生在走樣的醫療體制上的號販,在供求極端失衡下,給沒有關係的進京看病者一個"市場途徑"。如何確保醫療體系公平給予患者救治,仍將是一個難解之題。

10月1日的早晨,電視機裡正在直播天安門廣場上雄偉壯觀的閱兵儀式。40歲的瀋盛華帶著兒子董健,從圍坐在旅社前臺那破舊的電視人牆中,艱難地擠開一條縫。

從小患有自閉症,8歲的董健連"媽媽"這個簡單的問候,都來得困難。9月26日,求醫無門的瀋盛華,一個人帶著兒子,從山東蓬萊老家來到了北京。

體面而盛大的閱兵儀式,與這對母子無關,從昏暗而帶有霉味的地下室出來,他們要小心翼翼地越過馬路,到對面的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簡稱北醫三院)再做一次磁療。

同一天,江蘇徐州的蔡建超和患紅斑狼瘡的妻子張雪梅,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車。張雪梅的紅斑狼瘡發作已經半個多月,徐州的醫生束手無策,北京是這對夫婦最後的希望。

在中國,醫療資源和其它所有計畫資源一樣,通過中央層層輻射到地方,從城市最後分配向農村,分配體系最末端往往意味著醫療資源質量最難以得到保障。目前,中國80%的醫療資源集中在大城市,其中30%又集中在大醫院。而北京,作為金字塔的最頂端,聚集著絕大多數的知名專家和頂尖儀器。於是,看病也如同上訪一般,層層逆向而上,由農村到城鎮,由城鎮流向省會,最後形成進京看病的大匯流。

進京看病的洪流加劇了北京醫療資源的緊缺。根據北京市衛生局局長方來英8月19日提供的數據,北京一年的"專家號"僅約178萬個,而2008年希望得到專家提供高質量醫療服務的人數則為1.2億,較前年增長12%。這其中,有70%以上是來自外地。

為了治病,董健跟著他的媽媽,張雪梅跟著他的丈夫踏上了旅程。

他們不知道一趟趟開往首都北京的火車上,有幾人與他們一樣,為的是抓住生命那根稻草,但是,為了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更為了撿回一條性命,他們毅然選擇了一條擁堵的路。

看病"村落"

在海淀區的花園北路,常年擁堵,人頭攢動的街道上站滿了操各地方言的人們,這是一條北京出租車司機都會刻意繞開的路。路的北邊是北醫三院,中國最繁忙的幾大醫院之一,路的南邊是塔院小區和郵科小區,從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的病人,已經把這兩個普通的北京小區徹底改造成了一個"住院部"。地下室、小區裡的招待所和賓館,都擠滿了等待看病的人們,甚至連民居,也大部分被出租一空。

在北京協和醫院、北醫三院、積水潭醫院、天壇醫院的周邊都形成了規模不一的"看病村"。這裡常年聚居著像瀋盛華、蔡建超這樣的外來家庭,為了治病,他們有的乾脆在這裡永久地住了下來。進京的病人構建了這些區域的經濟形態,補品店、藥店、醫療器械店、小旅社、號販子圍繞著"看病"這個主題,形成了一個個的"看病經濟圈",甚至臨近小區的房價也因此高漲至每平方米2萬到3萬元。

離開家鄉,到大城市寄居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董健的舅舅是瀋盛華進京看病的最大反對者。一個在農村原本過得體面的家庭因為疾病變得貧困不堪,在幾年的求醫過程中,瀋盛華的左眼急瞎了,右耳也聽不到聲音,他希望妹妹瀋盛華把錢省下來,再生一個。瀋盛華沒有聽從勸告,她留下句"你心疼的是你妹,我心疼的是我的孩子"就踏上了進京看病的路。

東北人、山東人和河北唐山人基本壟斷了北京醫院周邊的住宿市場,一種沒有營業執照的家庭式旅館很受病友歡迎。旅館就開設在普通居民樓裡,從外面看和普通北京小區的房子沒有區別。進入房間裡,就會發現住滿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大部分來自中國北方,為了治病臨時拼住在了一起。

在塔院小區開設旅館已五年的老闆"蔣姐",帶記者看了一處3室1廳的民宅,裡面住著三戶人家,都是等待就醫的病人,每個房間每天收費120元,廳裡的床鋪收費每天30元。蔣姐經營的幾處居所主要服務"生殖科"人群,對於孕婦還提供專門的營養服務,每天交25元,蔣姐負責照顧孕婦飲食,包括每週末的一小碗雞湯。另外房間裡的廚房和廚具也供病人自由使用,只需要付燃氣費。

在塔院小區,瀋盛華收到了蔣姐遞過來的卡片。在知道瀋盛華經濟困難之後,蔣姐轉而向她介紹起廉價的地下室。

並不是所有人都住得起賓館和家庭式旅館,更多的來自於農村的病人像瀋盛華那樣,被推向地下室。地下室的收費相對來說便宜得多,房間的價格在每天40元左右,如果只是單租床鋪就更便宜,包月只要700元。在一家地下室,記者看到40平方米不到的屋子擠滿了5戶人家,中間只用帘子隔開,生活都暴露在公共空間裡。連地下室也住不起的病人則露宿在外,夜裡他們時常帶著鋪蓋直接睡在醫院的掛號大廳。

20平方米,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不透光,一打開門霉味扑鼻。在地下室轉悠了一圈之後,瀋盛華還是決定住下來。

在生命和體面之間,瀋盛華決定,更多的錢留給孩子看病。

規則與潛規則

對蔡建超來說,住宿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他是地方鄉鎮幹部,妻子是小學語文老師,都是"有單位"的人,在無數上京看病的人中,他們是相對有財力的幸運者。

不過他很快發現,上京看病需要運用的人脈資源,遠遠超出一個鄉鎮幹部的活動能力。

他於10月4日、5日和6日,分別到協和醫院西院排隊掛號,最終都無功而返。第一天,他早上6點半趕到醫院時,隊伍已經蜿蜒至掛號廳門口;第二天凌晨2點,他再次趕到協和,發現打地鋪排隊的人躺了一地,保安告訴他,這些人都是前一天的中午就開始排隊。

在排隊無果的情況下,他只能放下面子開始尋找"關係"。他找了在北京軍區、公安部、林業部、農業部工作的老鄉們,結果發現沒有醫院內部的關係根本進不去。

蔡建超很難想像世界上有這樣擁擠的醫院,在他的老家沛縣,醫院冷清得很,病人輕易就能掛上號打針吃藥,有的時候,醫生閑極無聊就在科室裡打起牌來。不過地方醫院的能力讓他深深質疑,醫療事故時有耳聞,到徐州看病幾乎是當地人治療感冒以外疾病的選擇。鄰居告訴他,再不行,就上北京去。

排隊意味著等待,"關係"也走不通,蔡建超找不出更好的辦法掛號了,最後的途徑只能是金錢。

剛到北京的那天,他在協和東院遇到過幾個號販子,要價200元-800元不等的中介費。他撥通了號販子的手機,對方告訴他西院的風濕免疫科最近挂不上,因為不久前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剛剛曝光過這裡,號販子都撤到了東院。

一開始他有些看不起號販子,現在他突然又有些恨起記者來。在賓館裡躺著的張雪梅經不起等待,在地方醫院大量地使用激素治療,已經使她下肢的蛋白質大量流失。現在她連路都走不動了,精神狀態也處在崩潰的邊緣。

帶著兒子去過青島、南昌看病的瀋盛華,也從來沒見過如此規模的看病人群,北醫三院門口繞幾圈的掛號長隊令她感到震驚。

只不過沒有關係和錢,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排隊,從前一天中午開始徹夜地排隊,只要到得足夠早,只要排在她前面的人少於放出的掛號數,並且前頭沒有太多加塞的壯漢,她就能拿到一張和醫生見面的紙片。

"你排隊也別想拿到號,我們有專門的人晝夜排隊。"《南都週刊》記者自稱有親戚要看病接觸了多位號販,一位自稱"張偉"的號販子明確告訴記者,交錢會使一切變得順利起來。

張偉說,需要哪位專家的號,只要該專家沒有出國開會照常上班,頭一天預約,第二天就能找他見面拿號,手續費視專家名氣、職稱和出診數量的多少而定。如果只要求看上病,不挑醫生,價格相對便宜,在200元-400元之間,如果一定要看知名專家,最高要價可能達到1000元以上,北京各大三甲醫院的價格相差不多。

目前國內門診正式的掛號價格相當低廉,普通門診知名專家僅為14元,正教授是9元,副教授7元,主治醫師5元,住院醫師4.5元。這一價格從30年前由物價部門制定至今都沒有發生改變。

巨大的供需缺口,巨額的差價,催生了掛號買賣的黑市。

在北京幾大醫院門口,層層分工、組織嚴密的號販子網路已經形成。一位在北醫三院周邊開旅社的唐山老闆告訴記者:號販集團裡有老大、二號販子、三號販子和四號販子,四號販子是最底層的,一般他們偶爾也會自己排隊掛號,更經常的是以每人每天30元的價格雇佣在京待工的外地人晝夜排隊。每一級號販向上一級號販提交一部分提成。

一個醫院諱莫如深、醫生和號販心照不宣的事實是----看病權最終在醫生手上,掛號只是看病規則中醫患見面的途徑,而在現實中,醫生可以臨時加號。一個號販子告訴記者:通常如果放出10個號,那就意味著起碼還有5個左右的號可"靈活運用"。在協和醫院東院和積水潭醫院,記者都看到一些沒掛上號的病人,直接向號販子繳納400元獲得了醫生的加號。

張偉告訴記者,一個號賺得的300塊錢左右利潤,其中起碼有一半作為醫生的紅包,另有三分之一跤給自己的上線,剩下的才歸其所得。

事實上比掛號更困難的是入院,北京部分三甲醫院住院部床位長期接近飽和。多名住院病人向記者反映,為住院並盡早實施手術,他們只能通過紅包的方式打點關係。其中一位北京本地的腫瘤患者稱向某知名三甲醫院醫生支付了1萬,半個月後才住院,一週之後進行手術。"1萬基本上是‘市場價',而且只是把你優先,也不能保證你馬上住上。"

正式規則無力約束的領域,關係、金錢、權力成為主流,這一切構成了一條榨干病人口袋的流水線。

為解決掛號難的問題,打擊號販子,政府部門也採取過一些措施。北京市衛生局在8月份宣布,從9月份起,在不取消門廳掛號服務的基礎上,北京市所有三級醫院將開展實名預約掛號服務,並逐步推廣至二級醫院,重點放在推動複診和小區轉診患者的預約掛號工作,醫療機構不得擅自提高收費標準或增加收費項目。

然而,北京市衛生局長方來英也坦承,實施預約掛號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患者挂專家號難的問題。

國務院城鎮居民醫療保險試點評估專家組成員劉國恩認為,在現有條件下,從技術層面上解決號販子倒號賣號的問題是不可能的,號販子只是附生在走樣的醫療體制上的一個瘤子,真正的問題在於無法填補的醫療資源供應缺口和失衡的資源配置。

北京協和醫院的專家曾小峰更為悲觀,"在病人看不完的情況下,醫院最近幾年新推出網路預約功能基本等於作廢。"

昂貴的進京之旅

曾小峰從1984年畢業進入北京協和醫院工作一直到現在。在他印象中,從那個時候起,協和醫院就有很多全國各地來求醫的人。

實際上從1950年代起,就不斷有全國各地的病人到北京看病,北醫三院的生殖科和協和醫院的骨科從那時開始就人滿為患。到了1990年代初,隨著城市和農村的醫療水平迅速拉開,病人數量又有明顯的增加。鐵路發展和小旅社放開經營也相對降低了人們進京的成本。

但與此形成對照的是,花費在看病和藥品上的成本也在急劇上升。

在北京,2008年門診病人人均次費用公立三級醫院高達368元,遠超過全國衛生部署和省屬醫院的281.5和219元。同年北京三級醫院住院病人人均次住院費用要17015元,比全國部屬、省屬醫院達到13980和11080元都要高很多。

瀋盛華在山東蓬萊農村家中,主要經濟來源是5畝地裡糧食和經濟作物,還有丈夫在外的打工收入,每年合計1萬多。而過去3年間,瀋盛華在董健身上已花去65000元的醫藥費。

對蔡建超這樣的城鎮中高收入者來說,等待成本同樣十分高昂。兩個人在北京吃住費用一天大約在300元左右,而到北京一週之後,他依然沒能給妻子掛上號,隨著國慶長假的結束,他不得不向單位領導又申請了一週的假期。在積水潭醫院,記者遇到一對來自青島的工薪夫婦,他們到北京給兒子看病,做完CT後需要等待3天的時間才能知道檢驗結果,根據結果再決定進一步如何治療,最後夫妻二人不得不放棄等待,帶著孩子飛回青島。

即使擠進公立醫院,昂貴的醫藥費用也讓普通家庭承擔不起。一個公開的"秘密"是大部分醫院的收益與賣出藥品的多少掛鉤。1979年開始的醫院市場化改革,國家允許醫院在藥品中提取15%的加價。於是,醫院通過鼓勵醫生開大處方,才能獲得更多的收益,有一些醫院的科室獎金甚至是基於開藥數量。北京市衛生局長方來英介紹:"在我們目前的體制下,藥品是維持醫院正常運作的重要來源。如果一個醫院一年收入10個億,藥品收入就佔到5個億。"

一位要求匿名的來自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在京女患者,向記者出示了其9月份在朝陽區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住院費用,賬單顯示:總費用為35421.53元,其中藥物費用為16174.91元,佔總費用的46%以上。醫生推薦她服用一種抗癌藥物,眼鏡盒大小,每套120粒,價格是25500元,並告誡她要見藥效起碼服用一年以上,最後她購買了3個月的用量。上述的35421.53元的總費用,並未包括該藥物費用。

現有醫保體制的隔閡,也在急劇縮緊著進京病人的錢包。對很多人來說,低劣的地方醫療資源讓他們希望渺茫,而進京看病就意味著自己掏錢。

瀋盛華參加彭萊當地的新農村合作醫療,每年交費50元,但如果病人到外地就醫,費用便無法報銷。前述來自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進京患者也反映,她在京就醫費用回當地很難報銷,最後她只拿到12500元的報銷費用,中間有5300多元用於疏通醫保單位關係。

性命與金錢之間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而現狀十分殘酷。於是很多地方來的病人到大醫院只是確認一下病情,然後就回家繼續種地等待最終死亡。

制度下的"雙輸"

當瀋盛華和蔡建超這些病人,被一張薄薄的掛號紙擋在醫院之外時,辦公室裡的醫生面對擁擠的病人同樣苦不堪言。

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也有名醫和專家扎堆於大城市,但各個小區都有水平不遜於專家的全科醫生,公眾看病首先是去小區看全科醫生。全科醫生解決不了,再轉診到上一級專科醫生,專科醫生解決不了的病,要預約大醫院的專家會診。這個過程大約有一兩個月。大醫院根本不設門診,只接受轉診。

海量的進京看病人群帶來的衝擊,已經令北京三甲醫院醫生成為全世界勞動量最大的群體之一。

以協和醫院變態反應科為例,10個大夫每年看6萬個病人,最多的時候這十個大夫一天看350多個病人。北京協和醫院變態反應科主任尹佳說:"這裡大部分病人都是從外地來找協和醫生解決疑難雜症的,手上的病例經常厚得像一部長篇小說。"

以風濕免疫科為例,全國加起來專科數量僅在50-100個之間,卻有多達1億的患者,其中數百萬的患者聚集到北京看病。曾小峰是北京協和醫院風濕免疫科的專家,他向記者介紹了他一週的基本工作:四個半天的門診,兩次病房巡查時間,數次行政會議,數次學術會議,另有6-7名博士生的教學任務,還有一個"十一五"科技項目課題,他認為,"看病難"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偽問題,真正的情況是以北京為代表的大城市大醫院的醫生忙得要死,而地方醫院卻閑得發慌瀕臨倒閉,說到底是資源結構不均衡的問題。

北京市衛生局局長方來英在接受北京城市服務管理廣播採訪時也提道:"北京的醫院特別是像協和這樣的,還有像專科很強的醫院,有些醫院70%的門診和住院病人是來自外埠,但是我們作為首都必須要為這些外地的朋友提供服務,我們實際上是在面向全國提供服務。"大量外來病人讓"首都"不堪重負,北京常住人口的醫療資源也大量被擠佔,一次普通的感冒發燒的診斷和治療,通常都會花去普通市民半天以上的時間。

與巨大的工作量相對,醫生們也在抱怨,付出的醫療服務並沒有在正式管道上得到足夠的回報。醫生基本工資由國家人事部統一標準制定,正教授級別工資為3000元,另一部分收入是科室獎金,與醫院效益掛鉤,好的醫院一般在3000-4000元左右。此外掛號也能獲得提成,但掛號費用相當低廉。"有時候一個病人輾轉多家醫院最後來到了協和,排一夜的隊挂了14塊錢的號,等著協和大夫的最後診斷。我們的大夫得花很長的時間來看他那厚厚的病歷,然後決定出這個病應該怎麼治,病人滿意而歸,但是我們醫院只有14塊錢的掛號費的提成收入,除了這14塊錢之外什麼也沒有。"尹佳說。北京協和醫院風濕免疫科曾小峰甚至抱怨,"現實中醫生出一次診比理一次發還便宜"。

緊張的醫療資源和失衡的資源結構,也導致了近年來病患關係緊張加劇。"我有時去網上看,也有很多病人罵我,說看病時間太短",曾小峰說:"我很理解病人通宵排隊才換來一次就診機會,他想獲得更多的診斷時間,協和的願望也是讓更多的病人能看上病,但是當病人達到一定數量,分配在每個病人身上的就診時間就少。"

曾小峰有時候感到很奇怪,在他剛工作的1980年代,並沒有那麼多的醫療糾紛。那時候到協和來看病的人也排隊,但沒有現在這麼多,病人十分尊重醫生的工作,醫生也專心醫務,很少分心。

"現在經常有報導說醫生見死不救,實際上是制度上出了問題",曾小峰舉例說,"來了病人要急診,要搶救,必須到藥房裡取藥,醫生自己也沒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赤手空拳怎麼救啊?有一些好心的醫生最後還得給病人墊錢。"自負贏虧的醫院本身的困境變得十分突出,一位協和醫院的專家向記者算了筆賬,整個醫院有5000名醫生,每年看的病人以千萬計,而國家每年給的撥款,只有2000多萬,如果要使醫院支出和收益基本打平,撥款起碼應在2億左右。

劉國恩認為,國家出於保護老百姓的"善意"而進行的價格管制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雙輸的結果。對病人而言,很難享受到低掛號費用的福利,他們中的很多人不得不向號販子交更多的錢。而對於醫生來說,提供醫療服務卻沒有得到足夠的激勵,最終導致的結果是很多醫生不得不更多轉向從"灰色收入"彌補勞動價值。

轉折關頭

來自農村的瀋盛華和小城鎮的蔡建超,在蔓生的林林總總的醫療環節中忍耐並買單。最終在瀋盛華的當面懇求下,醫生給她直接掛上了號,而蔡建超最終也艱難地通過"關係"獲得醫生的聯繫方式看上了病。

在附生於現有醫療資源條件和制度下的機構遮蔽下,他們看不到層層迭迭的制度下不同人的困境。他們唯一明確的就是,帶家人去北京,在那裡找專家看上病。

4月6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意見》正式發布,像瀋盛華和蔡建超家庭這樣的個體遭遇,最終將成為檢驗中國醫療制度是否合理,保障是否健全的重要指標。

關於醫改走向,一直存在以政府主導和進行市場改革的爭論,但不論是主張政府主導還是主張市場改革的專家,所能達成的有限共識是:"政府投入嚴重不足,醫療資源供不應求"是目前中國所有醫療問題的核心癥結所在。

劉國恩向記者提供了一組數據:在全國層面上,目前醫院獲得的來自財政的撥款佔總開支不足10%,在二級醫院大概是13%-14%。"你可以想像一下,在四川某個邊遠縣的一家醫院,縣財政能夠撥給他的錢是多少?儘管中央這次提出了3年投入8500億,中央財政出3400億,地方財政還要出5100億,這更多的壓在縣級、區級,尤其是縣級。所以公共財政預算約束問題一直會是一個大的挑戰。"

北京,這個全國醫療資源的金字塔頂上演的進京看病的一幕幕,只是失衡的供需和走樣的醫療體制的一個縮影。

醫改方案北師大版本的主筆顧昕認為,讓所有人都"有病能醫",不能再回歸計畫經濟的老路,而應該走向全民醫療保險、探索政府購買醫療服務的道路。

在全國,一些新的試驗已經開始。10月11日媒體報導,衛生部醫管司表示,醫院可以和第三方中介機構合作開展預約掛號。這意味著張偉這樣的號販,在未來或許有"轉正"成為正規中介公司的可能。同日,衛生部醫政司副司長趙明鋼表示,將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等開展優化服務流程、合理利用醫療資源試點工作,今後門急診可以先診療後結算。

對上千萬進京看病的人來說,童健只是其中失語的一個,無數過往病人中可以忽略不計的一個,但對瀋盛華來說,他是全部痛苦和幸福的源泉。

10月11日的傍晚,瀋盛華站在塔院小區裡,看著童健騎羊角球做平衡訓練,她決定要用漫長的生命和精力來治好這個孩子。頭髮蓬亂的瀋盛華,眼神明亮而堅定,"這個病得慢慢治。"

她和兒子的北京治病之旅還在繼續,代價不菲。(文中董健為未成年人,故採用化名)

每天早上7點,張偉準時到北京協和醫院東院門口上班,混跡在病人中,高價兜售專家號。這是一個號販子的江湖地帶,灰色而低調。

南都週刊記者.陳鳴 北京報導


10月5日的中午,張偉坐在北京協和醫院東院門的長凳上,等待最後幾單生意。國慶長假中的醫院只上半天班,於是張偉和朋友們也跟著上半天班。假日讓他們比平時閑暇不少,大家開始交流一上午的"收成"。

大部分的號很快就賣光了,大家開始互相逗樂,有人商量著下午去健身房跑步,有人主張回家打一圈牌。一個女號販子把手上沒賣掉的那張號一條條撕成碎片,往地上一撒,說:"你們誰把這張粘起來就給誰賣了!"一夥人哄然大笑。醫院的保安遠遠望著這群人,彼此相安無事。

從2007年開始成為號販子之後,張偉結束了過往四五年裡的飄泊生活。每天早上7點,他來到協和醫院東院門口準時上班。走到導診牌前,周圍站著很多熟人,簡單打一圈招呼之後,他們開始各自物色病人。

張偉會在旁邊的肯德基先把"客戶"前一天訂的專家號交到他們手裡,然後才開始招攬"散客"。

剛來北京的時候,他只是幫號販子們排隊,一個晚上是25元錢,後來漲到30元。號販子都是他的東北老鄉,有瀋陽的,也有和他一樣來自鐵嶺。等他和號販老大混熟之後,他自己也變成號販子裡的一員,號販子也分等級,有"一號販"、"二號販",他是等級最低的"四號販"。有時候他還排隊,但更多時候他拿錢雇別的民工排。

一個號正常價格普通門診知名專家是14元,轉手之後可以賣到200-400塊,病人擁擠的時候他曾賣出過1000元一張的號。比普通門診專家號貴的還有"特需號",特需號的價格是300元,這個票也同樣緊俏,病人如果需要得自己掏錢付300元,再加上400塊錢左右的"手續費"。

到手的這些錢張偉並不能自己全部拿走,他得按"規矩"按比例交給自己的上線。

為了看病,所有人都在瘋狂排隊,排不上的總是多數人,張偉他們雇了兩撥人,前一撥排完下一撥接著上。也有時候張偉也拿不到號,但張偉自有他的辦法,他和一些科室醫生彼此熟絡。實在挂不上號他就在臨近中午的時段領著病人直接去科室找醫生要一個加號。雙方彼此心領神會,病人很快坐下來得到診治,當然這一切是收費的。

這種情況下,拿到的錢除了一部分上交"組織"之外,還有一部分作為酬謝交到醫生手中。

這裡讓張偉找到了歸屬感。高中讀完之後他就在瀋陽、天津等地四處打工,累死累活的,遠不如現在來得痛快。"都是為了一碗飯吃。你看我這身子板能做什麼?去工地,一天50塊錢?換你你幹嗎?"這裡都是東北老鄉,平時一起嘮嗑,出事有人罩著,還能找著更好的差事嗎?張偉說不能。

在北京,東北人壟斷倒號賣號的市場,並禁止其它省份的人涉足,一個在醫院附近開旅社的唐山老闆說,最開始一些唐山人和山東人也曾試圖經營掛號生意,最後被生生"打出來","從此我們唐山人只經營旅社,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但張偉否認了唐山老闆的這種說法。"我們東北人從來和氣,你按規矩辦事就行,你要想排隊倒號,明天就可以來,只是你有沒有關係拿到號的問題。"

但是不同號販子群體之間為爭地盤打架鬥毆的事還是時有發生,去年10月《法制晚報》報導,在協和醫院西院發生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號販子械鬥爭地盤事件,于氏兄弟為了搶佔由梵郭某、王某佔據的地盤,糾集十餘人持鐵棍、鐵鏈將對方打傷,當上了地頭蛇,這個團夥後來由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抓獲,9人刑事拘留。

張偉知道這事兒,但閃爍其辭。從這事情發生之後到現在,協和西院最近都沒有人去了。"有一天早上我一起床,打開電視機,還刷著牙,一瞧裡頭的地方怎麼這麼眼熟,後來才知道是央視的人偷拍我們來著。其實你們記者用不著偷拍,這行也沒那麼不光彩,像我現在跟你聊,沒事兒,但是行有行規,你要說像朋友那樣躺床板上聊深了,也不行。"

對自己的上線,張偉避而不談。但有患者和媒體發現,網路和電話預約掛號公司很可能是從醫院大量拿號併進行倒賣的主要源頭。這些公司在北京市推行"預約掛號一卡通"後大量出現,形式上是醫院將電話掛號和網路預約服務外包給這些公司。最大的問題在於,連醫院正式的掛號卡都未必能約上,為何這類公司卻能十拿九穩,他們出售的專家號從哪裡來?

不過在張偉看來,他們這樣的組織跟"我愛我家"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中介的一種,沒有什麼可指責的。"病人有這種需要,有的人忙,等不及排隊,我們幫一下人家;還有的人從外地大老遠地趕過來,急著要回去,我們賣號給他可以幫他省好幾天的吃住錢,收點報酬是很正常的。大家都是為了吃飯。"

這個飯碗,似乎在不久的將來,張偉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醫院大門裡端著。10月11日,衛生部醫管司表示,醫院可以和第三方中介機構合作開展預約掛號。不過這也只是希望,張偉對此心中沒譜。

現在,張偉們不但接受現場賣號,在網上也挂出了手機號。"每天手機響個不停,說明有很多人需要。這不是你們記者曝幾回光就能解決的。"有時候派出所治安聯防隊的人也出來巡視,張偉他們就像鴿子一樣散開,等他們一走又聚過來。"他們也不會真拿我們下手,偶爾大家一起吃吃飯,就都熟絡了",張偉笑笑,給周圍的人都拋了一根煙。

尖峰時刻

國慶後第一天,在廣州的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來掛號的病人把整個大廳都擠滿了。放射治療科的住院治療區,186張病床無一空缺,還有數不清的病人為一個床位翹首以待。

南都週刊記者.周鵬

5:00

清晨五六點鐘的廣州,哪裡是最擁擠的地方?

不是上班族等車的公交站臺,也不是老年人晨練的公園,而是大醫院的掛號大廳裡。

不僅是廣州,在中國每一座省會城市的那些著名的大型醫院裡,當每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未出現時,絡繹不絕的病人就已經開始走向這些醫院的掛號大廳。當尋找到人數最少的一支隊伍,他們就會趕快走過去緊跟其後,然後忐忑地等待著掛號窗口打開那一刻。

大量當地病人與來自其它地市、甚至其它省份的病人一起,構成了這支意志堅強的看病隊伍。有的病人甚至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守候在了窗口附近。他們忍受著病痛、孤獨和疲勞,唯一的目的就是----掛到自己選好的知名醫生的號。

與白天的車水馬龍相比,清晨廣州的馬路顯現出的是一派寧靜景象。此時道路兩旁的路燈還未熄滅,大多數的商店此時依然大門緊閉,除了早起的環衛工人,只有偶爾駛過的汽車在慢慢揭開將要到來的白天的序幕。

7:00

位於廣州市東風東路的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開始忙碌起來。這家員工數量超過1500人的大型醫院設有29個臨床和醫技科室,年門診量超過30萬人次,是國內腫瘤病患者心目中醫療水平最高的幾家醫院之一。

10月9日晨7點,醫院大門。一旁的臨時停車位裡已經停放著十多輛接送病人用的私家車。其中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來自其它地市和湖南、福建等其它省份。不遠處的一個報攤上掛著一家旅店的廣告,告訴那些外地的病人們,那裡40元就能住上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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