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傳說--戰亂中的真情

唐僖宗乾符二年(西元875年),黃巢起兵造反,這是晚唐歷史上最著名的一次大亂,史稱"黃巢之亂"。黃巢初起時追隨王仙芝,其後,王仙芝戰死,黃巢代其位領其眾,自號衝天大將軍,聲勢大振。

這一故事發生於乾符四年,那時王仙芝尚未戰死,與黃巢合兵圍攻宋州。宋州為河南的著名大城。

當時宋州長史陸諸全家,被陷在兵燹之中,陸諸的長女敏姑,為避免發生憾事,被暫時禁於馬廄後營房中。其時,有一名不知來歷的年輕崑崙奴(附註),至馬廄盜馬,為看守發現,倉皇間逃入了馬廄後營房。敏姑乘同伴不注意時,將之藏匿。兵士搜查不獲,也就作罷。

次夜,敏姑偕同崑崙奴逃出,他們先盜了一匹馬,並騎而馳。後被亂軍發現追殺,崑崙奴棄馬,再用力鞭打馬匹,使之發狂往大路疾奔,而他倆卻轉往小路偏僻處潛逃。這是一段艱難的路程,敏姑的三寸金蓮不良於行,由那名崑崙奴揹負而走。一夜間逃出七十里,得以脫出黃巢軍的範圍。但因宋州仍被圍,敏姑無法回家,只能偕崑崙奴匿居在一個小村裡。

這一雙不同民族、不同階級的男女,因共同的逃亡而萌生了感情。在小村匿居中,雖然時時有危險,但他們生活得非常暢快自在,再由於日夜相處一起,長時間與近距離,使他們互許終生。這情況在當時是悖理犯忌的頭等大事!

三個月後,黃巢兵馬退去,宋州秩序恢復,至此,敏姑向崑崙奴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並聲明入城尋父,稟明父母而後嫁之。崑崙奴以彼此階級距離不可能結為夫妻,勸敏姑自歸,另外擇婿。但是敏姑卻情深似海,誓言不顧一切而就崑崙奴。

當她尋到了父母,將自己的遭遇稟告,陸諸堅決反對女兒下嫁崑崙奴!那後果之嚴重,必會六親不認、朋友遠避、任何社交關係都會斷絕,為此,自然不會有任何生活樂趣可言。但是,敏姑則無視於父親的告誡,並且以死自誓,這樣,她被逐出家門!

她的母親同情女兒的際遇,命一名老家人相隨,同時,撥出在鄱陽湖邊的一塊土地,作為女兒婚後謀生之資。就這樣,敏姑拜別父母,偕同崑崙奴與老家人,恬然赴鄱陽湖邊。經過一座鄉間土地廟時,她倆舉行了婚禮,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來說,這是個見不得人的婚禮。除了他們兩人外,就那名老家人含淚作證。

他們雖然結成了夫妻,從此敏姑卻成了一個被社會遺棄的人,她和自己的社會階層完全切斷了。但她熱愛她的夫婿,彼此相偕在鄱陽湖邊耕墾開發,以維生計。她認了那位老家人作義父。在這僅有的三口之家中,完全破除了傳統的階級觀念。

他們過著與文明社會隔離的原始生活,在初期,這是很安祥恬適的。但是,孩子誕生了,他們的孤立環境,因有了下一代而很難繼續保持。敏姑明白,如果與社會發生了聯繫交往,那麼,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幸福就難以為繼。因此,她負起了教育孩子的責任,親自教孩子讀書識字。

不過,由於自己學識有限,當孩子七歲時,她無法再教下去了。終於由老家人以祖父的名份,每天陪送孩子到五里外的大村中入學。孩子很黑,膚色與外貌都與中國孩子不同,自然受到歧視。漸漸的,近村就有了傳說,謂孩子是異種,父親是崑崙奴。

老家人則極力解釋,謂孩子因生得黑,所以命名鐵山。但是,這樣解釋是無人相信的。不久,鐵山的家庭被調查出來。接著,孩子被學塾拒收。對於這一家的幸福生活而言,這是一個沈重的現實打擊。孩子回家了,只能溫習已讀過的書和習字。

這個當父親的崑崙奴在痛苦中,也改變了以往對孩子的教育方式,開始由他傳授兒子武技。通常崑崙奴都擅長技擊。鐵山的父親曾經作過一名鎮將的護院,武技相當好。從此潛心傳授他兒子,希望兒子長成後,就武的一面去發展。

鐵山十三歲時,崑崙奴又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讓敏姑帶著兒子入城讀書,自己則避匿在湖邊不出面。他們夫婦為了下一代的前途暫時分開。但是,敏姑既愛子,又愛夫,她每隔兩個月就下鄉看丈夫一次。

陸鐵山,從母姓,他在不尋常的環境中長大,秉性沉毅。又由於年幼練武,身體發育極好,強健逾常人。他知道自己的家世無法由正規方法入仕,十八歲那年便投軍,憑能力考取了一個司戈的職位。

那是晚唐的戰亂歲月,有才能的人在軍中很容易獲得發展。陸鐵山經過八年的爭戰生涯,由九品下的司戈而為一州的鎮將。那是正六品官階,為一個地方的最高級武官。

那時,他為饒州鎮將,有官邸和奴僕,於是,他接父母來同住。在此之前,他曾經多次接過,但都被拒絕了。這回,他的母親乘牛車而來,而牛車上載有一個大竹簍,他父親就藏身於竹簍中而入府衙。

為了兒子的事業,這可憐的父親,不得不掩藏自己的真面目。不過,這種掩飾只能用於一時,慢慢的,人們就傳出了鎮將的父親是異族之說。但是這對陸鐵山來說,已沒有太大影響了。他擁有一支能爭慣戰的兵勇,其後,陸鐵山參加著名的"清口之戰"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委任為都尉,同節度副使。

陸鐵山的晚年,已坦然承認自己為崑崙奴之子。那是個動亂的年代,已無人深究家世出身啦。

這則傳奇,讀來令人心動,也令人鼻酸。在那兵荒馬亂的日子裡,什麼事都能發生,也什麼事都印證著當事者的道德操守。這一對苦戀的男女,雖然條件懸殊,雖然逃難相處,但不踰矩,仍冒著萬難也要稟告雙親獲得同意;雖被逐出家門,但在土地廟裡,在義父面前,他們不被看好的真情,說什麼也得得到天地的承認!於是他們誠心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在簡單和簡陋中,取得了他們的祝福與見證。為了自己的骨肉,他們的用心與犧牲,在現代人眼中,那是天方夜譚!可是他們無私的付出,換來的是老天的庇祐;換來的是柳暗花明、苦盡甘來!不也有這麼個說法:上帝總會給你打開另一扇窗子的!信哉斯言!

【附註】崑崙奴:古種族名。《舊唐書 南蠻傳》:"自林邑以南,皆拳發黑身,通號為崑崙。"按即今之馬來人種,爪哇及附近諸島之人皆是。

又按,古時亦比喻人之體色黝黑者。

唐宋時,有以崑崙種族(即今之馬來種)之人為奴者,謂之崑崙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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