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艷,龍門爛,思古幽情隨風散

碧波蕩漾的洛河在這四月的陽光裡真的宛若一個處子:安靜而不失活潑、皎潔而不失純淨。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了曹植的《洛神賦》來:「……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

望著眼前的洛河,追溯洛神的風采,我絲毫不質疑洛神的真假,倒是遺憾不如曹子建那樣一睹洛神的仙容。湯湯流淌的洛河啊,該藏有多少歷史的記憶,那沉澱下去的歷史碎片不會都隨流水而流逝吧。

沈重的歷史不可能停留,而洛河也是默默的永無止息的流淌著。

洛陽也來過幾次,都沒有怎麼遊玩,真的是一個過客的感受。在我,是多少有一點思古的幽情的,這大概是與心境相關吧。雖然住在城市,但還是嚮往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看著高高林立的大樓,雖說整齊和氣派,但總覺單調和乏味,遠不如青山綠水的淡雅和清新。即使平淡無奇的荒野,我也能體會出它的質樸來。

洛陽是一個歷史名城,近年在開發旅遊業方面顯然是加大了投入。旅遊場地的建築也力求仿古。臨洛河而建的國香園是新建的一個園林吧。大門是仿古的建築,但是,我卻沒有感到絲毫的古韻。

院子裡的樹木花草很多,路徑也彎彎曲曲,以顯其曲逕通幽的效果。正是楊柳吐絮時,淡淡的柳絮在空中緩緩的飄舞,隨著微風起伏,不經意間就沾上了人的衣衫。地上的草地上有的竟是薄薄的一層,宛如剛下的一層積雪,隱隱的透出綠色來。要是一兩個人在這裡散步還是很不錯的,環境清幽,樹木蔥蘢,間或一兩朵花兒顯現。是一個很好的休閑去處,只是票價太貴了,游一次要五十元,很不划算的。

步行要十多分鐘才能見能牡丹的。牡丹開的很好,顏色也很多。有的嬌艷如火,有的雪白似玉,紫色的顯得典雅,粉紅的顯得富貴。花蕊簇擁著中間的柱頭,花瓣層層的放開,絲毫不掩飾其自身的雍容與華貴。花大如盤,那雪白的牡丹竟大如滿月,圍繞著花蕊的幾層花瓣還有淡淡的艷紅隱約其間。花是分好了區域種植的,一片片的看上去,同一個顏色的牡丹花競相在枝頭綻放著,美的絢爛,美的純粹。色彩被花朵演繹的淋漓盡致,讓人覺的這大自然的色彩只有和牡丹相配才能盡顯其妙。

四周有很多小攤點,也有幾處是賣牡丹畫的,從畫上還能見到綠色和黑色的牡丹,然而,我卻沒有見到,不免有點缺憾。

遊人很多。同伴們忙著照相,正好我一個人可以信步。一個照相的小夥走過來,很熱情的問我照相不。我倒是問了他一句:「這花期還有多長?」他笑著說:「您沒看那花還有打著骨朵的嗎?現在培育的品種是越來越多了,那基因倉庫的牡丹將來要是培育好都開放的話,花期才長呢,要它什麼時候開就什麼時候開。你不知道嗎?去年奧運會,正是夏天吧,洛陽牡丹都送奧運會場去了。」

我想起去年的這個報導來,是確有其事的。沒想到一個照相的對此竟能如數家珍,他還知道基因庫什麼的。看來,現在的牡丹有很多是經過轉基因技術培育出來的。

他的話雖不多,卻將我的遺憾加深。

當年,牡丹仙子敢無視武則天的逆天之詔,在百花屈就強顏開放時,不懼淫威,獨善其身,雖落得個火焚遭貶的下場,但其不為威武所屈的精神,卻深深的植入中國人的心田。牡丹被貶芒山後,到了春天她開放的季節時,仍然花抱枝頭,盡展高貴榮華與天地間。我一下子體悟到,牡丹的這種品格是中國人傳統人格的象徵: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

歷代國人對牡丹如此喜愛,是源於她的精神、她的品格,把她當成富貴象徵的同時,已經寄託了自己對牡丹堅毅品格的仰慕了。

可是,如今的牡丹,卻被人糟蹋成這個樣子。我怎麼也不能把牡丹花開時的艷麗無比,和任由人的選擇在任何時間都可開放的現實聯繫在一起——牡丹仙子傲視權貴的品格不是被人為的破壞了嗎?支撐中國人傳統品格的象徵什麼時候被轉基因技術給改變了呢?

也許,今後的中國人在聽到牡丹的傳說時,真的就沒有了那種令人感召的作用了。牡丹失去了她的傳說,真的也就失去了她的品格。

歷經磨難的牡丹,失去傳統的同時,也就失去了她的價值,儘管她已經身不由己的為當地政府的經濟做出了可觀的貢獻。我不免在心中問:牡丹仙子幾時被迫成為當地政府的寵兒了?

我已沒有心情再去欣賞牡丹了。在我眼前顯現的是用塑料做成的更加好看的牡丹花,比真實的牡丹還要鮮艷……

我們驅車去龍門石窟。一個出租車司機過來攬生意:「龍門石窟的車多,外地車根本就開不進去。我知道小路怎麼走,可以直接停在龍門石窟的門口附近。」當然是有價錢的,帶回路十塊錢,而且他滿口應承說:「到地方再給錢。」

於是我們四個人便開車隨著他走。我們對出租車司機開價不高總感覺有點不踏實,一致說,看他怎麼帶,不到地方就不給錢。雖說十塊錢不多,也不能任由人這樣宰割。

車停下來時,卻不是龍門石窟,司機唯恐我們誤解,趕忙解釋說:「先在這看看,廣化寺,很有名的,不另加錢,這是去龍門的必經之路。」

我們便覺納悶,也只好下車。抬頭一看,這廣化寺也真夠高的,有將近二百級台階才能到達山門。拾級而上有四五十個台階時,便是售票處了。有個貌似和尚的人坐在哪,我問:「這廣化寺怎麼個來歷,有哪些名勝?」他答:「裡面有個山洞,長三百多米呢。洞內有五百羅漢。」我說:「什麼時候的,是現在造的,還是真正的古蹟。」他答:「都有。」 

剛進山門,一個尼姑模樣的人過來驗票,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我來當你們的導遊,不用另付錢的,你們這門票內已經包含了。」她這是不是工作需要,還是真的為遊客著想,我不願多想。只是,我沒有感覺出她對我們的善意,雖然,她的語言很溫柔,但明顯感覺缺乏誠意。

她開口就講這廣化寺的來歷,沒幾句就滿嘴跑起火車來。她說:這廣化寺是武則天戴發修行的場所。我就不忍再聽,遠遠的跟著,自顧自的隨意看看。朋友倒饒有興致的聽她講。進到一個大殿,她指著彌勒佛像說應該先拜他。佛像前有厚厚的墊子,是供人跪拜的。旁邊當然就有專門收錢的捐款箱了。朋友絲毫沒有跪拜的意思。「尼姑」也就雙手合十於胸前,用眼示意朋友跟著她行禮。於是,一聲木魚聲傳來。我這才發現,供桌的一側坐了一個貌似和尚的老頭,一手拿木槌,眼睛直直的瞅著我的三個同伴。他們三個終沒有跪下去,只是隨著那個女的行鞠躬禮。我在後面看著,只管自己喝水。

走到彌勒佛的身後,她指著彌勒佛背後立著的一個像說:「這是韋陀。現在不能拜,出去時才能拜的。」說著就往後走,看看要進大雄寶殿了。有個朋友說:「我們不去了,你給我們說說羅漢洞在哪?」

顯然,她見剛才他們鞠躬時沒有掏錢捐款的意向,聽朋友說不想去大雄寶殿,也就沒有堅持,直接左拐進了另一側的一個廟宇。她用手一指說:「這就是。要想知道以後的命運好壞可以抽個簽,十塊錢一個簽,不貴的。」原來在入洞口處有一個抽籤的箱子在那,旁邊也有一個和尚模樣的人在那坐著,顯然,這是等著解籤的人了。幾個朋友沒有反應,我自然也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表演。她很無趣,就自個回去了。

洞的兩側是一個接一個的羅漢像,也就一米來高吧。羅漢像是泥捏的,但是外邊鍍的一層鉑粉使羅漢像顯的黃橙橙的。光線並不亮。中間是過道,不到兩米寬吧。有幾個遊客在前面走著,很仔細的一個一個的看了去。一個說:你看啊,這可是一人一個樣啊。說著,就畢恭畢敬的鞠起躬來。

我感到可笑。自欺欺人的人向來是不鮮見的。當然是一人一個樣,但是,沒有一個有神態的。有幾個也只是手勢不同罷了,臉上的表情是一致的。我就想,這個洞中歷史上究竟有沒有過五百羅漢的塑像。你想啊,那個女人信口就給人說出武則天在此修行的假話來,那麼寺院造一個五百羅漢洞又有何不可呢?武則天稱帝后定都在洛陽,可是她戴發修行的地點是在長安的寺院裡,何曾跑到廣化寺來了?當然我也只是猜想。這歷史的謎團若經今天這些貌似和尚尼姑的人解釋起來,只能是越編越迷了。

朋友的興致也頓減。我在前面走,他們在後面跟,我只想快點走出去。臨出洞時,一個身上爬著幾個孩童的彌勒佛像面朝裡坐在中間。

我知道彌勒佛像上應有十八個童子的,便著意的去看。哪有十八個?十個也沒有。但是,我看到彌勒佛像右手的手印,其伸出的食指,泥巴已經脫落,露出的一個細鋼筋上卻是穿了兩栽小木棍,其中的一節還用繩子纏著。乍一看,還以為是佛像的手指受了傷呢。

出得洞來,我們愈迦納悶,這哪裡是什麼山洞,分明是繞著幾間廟宇重新修建的一個人工洞而已。看來,出家人不打妄語,在這裡是行不通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寺院裡的和尚、尼姑又有幾個是真的呢?本來就是假的,來尋古,來探微,這可能嗎?

已經中斷的歷史有幾人願意去續呢?如今誰去較這個真?歷史上的和尚、尼姑是在一個寺院的嗎?說普通話的貌似尼姑的女人和敲木魚的貌似和尚的老頭配合的是何等的默契啊。 

出租車領著我們在繞行。朋友說:「看到沒,我們這每張十五元的門票中該含有他多少提成啊。」我說:「給醫生當托的叫醫托,給賣鞋的當托的叫鞋托,這給和尚尼姑當托的就叫‘和泥托’吧。」

到龍門瀏覽的人實在太多,幾個售票窗口都打開了,人還是排著隊。票價很貴,一百二十元一張門票。露天的電視大屏幕上正在介紹著龍門的悠久歷史。朋友說:「要看現在這麼多遊人,你怎麼相信現在中國是經濟危機呢?」我說:「你仔細看看,有幾個農民模樣的人,沒有一個吧。你再看看,有沒有打工妹和打工仔?肯定有幾個,但不多。能出來旅遊的人士實在是有限,中國人可真多啊。」

朋友這回笑著說:「像這開著車來的還真不少。坐大巴的也有很多,但是身份就沒法和坐小車的比了。中國人的衣食住行很能反應一個人的身份的。」

人真的是太多,進入境區,幾乎是摩肩接踵了,也只能隨著人流緩緩的走。遠遠望去,石壁上一個個石窟有大有小,但是走近觀看,真的是讓人大跌了眼鏡。佛像哪還有健全的?有的是連一個影像都沒有的,只有一個洞;更多的是沒有了頭像的;也有相當一部分是缺胳膊少腿的。

朋友一邊走一邊嘆息。他首先驚奇於石窟的雄偉。開鑿出這麼多石窟佛像得經過多少年的歲月啊,可以想見那時人們對佛信仰的程度。這大部分殘損了的佛像先不用說,單從剩餘的佛的造像上看,真的是非常的典雅和神聖,真是濃縮了古人的智慧了。可是,這佛像怎麼這麼多被毀壞的呢?

我告訴他說:「這就是毛澤東的文革造成的。這就是共產黨的罪惡了。」他有點不信,說:「日本人侵略中國時,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時,不也損毀了很多國寶嗎?」我說:「那怎麼能比呢?整個文革對中國文化的破壞,是人想像不到的。日本人侵略中國時,也搶劫中國的文物,但數量畢竟有限;八國聯軍到沒到過洛陽?」

正說著呢,一個小孩問他的爺爺:「這些佛像怎麼都壞了呢?多可惜啊,誰這麼壞呢?」老爺爺說:「是文革時毀壞的。毛澤東說,這是迷信。就給破壞掉了。」 朋友沒有說話,顯然,在他的意識中 ,共產黨的破壞不至於如此的「混帳」。他對文革的記憶太模糊了,可能是因為那時他年齡小,更大的可能是他不願去接受這樣的現實。

所有的石窟洞口都被鐵柵欄圈了起來,是不讓人進去的。有兩個石窟被用鐵柵欄門鎖著,湊近了看,這兩個好像沒有受到太大的破壞,佛像雍容而慈祥,靜靜的立著。可能是怕被人破壞吧,所以用鐵門堅固起來了。曾經的「迷信」受到如此的優待,真讓人感慨良多。 

有的石窟是很大的,像一個大的山洞。有的石窟的上方還有碩大的蓮花。可是殘損的佛像只能那樣殘損的呆著了。而有的山壁上開鑿出來的是整齊的若干個佛像。有的石壁上還鑿有石塔,也多是被毀壞的。我以前來過,知道有些佛像非常之小,只有兩三厘米高吧,還非常之多,整齊的排列在一起,這次卻沒有見到。

為了遊客的方便,沿著石壁安裝的是鐵製的樓梯。有些石窟建的很高,有些也是本來就有台階的。一些很高的石窟還是上不去的,也許那裡面的佛像保存的比較好吧。

在龍門石窟中,有些大的石窟都是叫著寺的,據介紹,當時是按著寺去建造的,所以很大,佛像也多。這是不是所有石窟的特點,我不知道。最大的應該是奉先寺了。也有一點介紹,但不多。別人聘請的導遊在這講了一陣,我算是多瞭解了一些。這奉先寺內的佛像稱為「盧舍那佛」,是釋迦牟尼佛的一個報身佛。佛像是坐著的,高十七米。光耳朵就有近兩米高。旁邊侍立的是他的兩個弟子,迦葉和阿難。還有兩個菩薩和兩個天王及兩個力士。或慈祥,或威嚴,皆神形兼備的立著。整個布局和諧勻稱,互相之間都有呼應。可惜的是,這麼完美的一尊大佛像,兩個手也是被砸毀了。當然,導遊是不講這些的,她只講這個佛像的建造與武則天的關係。

再往前走,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看樣子是這裡的工作人員,就高喊了起來:「前面沒有什麼好看的了,都風化掉了。天黑了,也該回去了。」我隨口問了一句:「你說怎麼毀壞的?」他不屑的說:「沒聽明白嗎?都風化掉的。」

我有點愕然:這個青年想必是當地人無疑了。他不可能見到當年他的父輩或祖父輩的人在這裡破除迷信的「壯觀」場景。但是,他多少應該聽說一些啊,可是,看他信誓旦旦、不容置疑的樣子,他真的是不知道這些的。想來那些破壞佛像的人是不願意給自己的後代提這些往事的。

我們便往回走。走在被鞋底磨的光滑的石板鋪就的路上,想著剛才那個青年說的話,不免有點感嘆。這樣很自然的又聯想起牡丹的轉基因技術和廣華寺的五百尊羅漢來,我的心中就有些發沉。

對面的山應是龍門的東山了,一群寺廟的建築依山而建在山的半坡上。我沒有去過。這天,一個是時間太晚了,再一個就是沒有了絲毫的遊興。我想,那寺院裡的建築又有多少古韻呢?裡面的和尚和尼姑還應該是比較齊全的吧。

路邊就是伊河,寬闊的水面上有幾艘仿古的遊船在往對岸來回渡著遊客。遠山的暮靄已經漸漸的把山腳遮住。沒有風,水的波紋也始終蕩個不停。氣溫也是很適宜的,但是,我感到有點煩躁。我獨自想:毀壞歷史的本身也是一段歷史吧,儘管它是歷史的傷疤。可是,要是歷史的創傷繼續發展下去,扭曲的歷史繼續扭曲,中華民族的血脈還能流淌多久呢? 

可能離水太近,看不到河水的流動,但是,我能感覺到它在歷史中川流不息的湧動……

(清心論壇文學原創)(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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