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從醫改方案難產看中國的治理困境

" 千呼萬喚始出來"，難產達三年之久的醫改方案終於與公眾見面了。中國的當權者知道，若方案再不出臺，已無法向百姓和世界交待。醫改方案爲何如此難產？你可以說是當權者太無能，也可以說當權者對百姓的疾苦太冷漠無情。但是，難道醫改能早一點推進，政治上不是對當權者更有利嗎？是什麽難題讓決策者拖得如此之久呢？

對此，中國媒體的一種主流解釋，就是醫改方案難產是因爲幾個政府部門利益與權力之爭僵持不下。溫家寶當然不願接受這個解釋，因爲這意味著他的失職與無能。溫家寶的說法是："我以爲最艱難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公立醫院的改革。因爲這項改革涉及城鄉很多醫院，我們沒有經驗，需要試點"。

溫家寶的解釋並不老實。對中國的醫改，我曾經對兩個問題不得其解，第一，明知官員對醫改知識極端不足，明知官員把部門利益和權力之爭置於公眾利益之上，爲什麽不學多數國家，成立一個超然的改革機構，聘請有聲譽的專家，直接對決策者負責，設計醫改方案？第二，爲什麽不及早著手革除"以藥養醫"的嚴重弊端，一拖再拖，讓這個弊端在過去三年中更加肆無忌憚，不僅浪費大量資源，而且進一步逼良爲娼，讓更多的醫生更加瘋狂地靠"大處方"和不需要的檢查和手術來謀生？

中國的公共醫療體制是中國的國恥，不僅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而且是最浪費的，因爲醫生的利益完全被逼到了社會利益的對立面，他們如果不昧著良心開大處方，不給病人做不需要的檢查和手術，就無法生存。這個問題多年前就暴露出來了，其危害之大也非常清楚，爲什麽就是解決不了？解決這個問題的經濟邏輯並不複雜，那就是醫藥分開，讓醫生直接從自己的服務費獲得合理收入，而無需讓病人多吃藥，多做不必要的檢查和手術。中國的當權者，爲什麽一定要把醫生拉下道德淪喪的泥潭？

我現在認識到，把醫生拉下道德淪喪的泥潭，和把教師拉下道德淪喪的泥潭邏輯一樣，是合法性不足的中共政權求生的內在需要。醫改之難，就在於中共當權者直覺地認識到，醫藥分開，必然要求醫院自治，要求提高醫務人員的道德自律和人格尊嚴，而醫療、教育這類公共性很強的機構一旦獲得自治，專業人員獲得人格獨立和尊嚴的穩固基礎，就會顛覆當今中國的治理理念，加劇這個政權的合法性危機。

何以這樣說？中國現在究竟是什麽治理體制？中國現在的治理體制，正如中國一些知識份子開始認識到的，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一種體制，既不同於傳統的君主專制，也不同於希特勒、斯大林這類強人獨裁的現代極權體制，而與勃列日涅夫時代類似，是自覺維護共產黨官僚利益的體制。

更糟的是，中國的體製出不了戈爾巴喬夫，是唯奴才是舉的治國體制。信奉奴才哲學的人，善於利用人性中的卑劣，由信奉奴才哲學的人治國，問題很大，系統地推舉奴才治國，則問題更大。六四之後的中國，恰恰完成了這一轉型。

君主專制，至少皇帝本人不是奴才，從維護萬世江山的動機出發，專制君主既要用奴才，也不能全用奴才，否則，社會就會徹底潰爛。只有懂得這一點，才能理解爲什麽古代中國能維持比現在高得多的官德、師德和醫德。近二十年來的中國經驗讓我們看到，唯奴才是舉的治國體制，對社會殺傷力之大，危害之深遠，史無前例。這種治理體制有一種難以阻擋的，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的邪惡趨勢。

早就有人看到了中國正在發生的道德災難，因而根據歷史的經驗預言，中國很快將崩潰，但這類預言都失敗了，道德淪喪的中國不但沒有崩潰，反而"崛起"了。這些預言家出了什麽錯？他們低估了奴才治國把所有人捲入犧牲弱者、犧牲後代和犧牲環境謀私利的能力。現在，因爲看到了這一點，一些知識份子認爲中國將進入長期黑暗。我還沒有如此悲觀，但也看不清楚，能支持中國人起來逆轉邪惡趨勢的道德支點，究竟在哪裡？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