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誤上賊船我入了黨(二)

三、我的眼睛也是我失業的原因

我曾經在《我所經歷的大飢荒》裡說:大姐老說我的眼睛"有神和好看"。我對此總是將信將疑。直到我與妻子結婚後,妻子告訴我說:第一次與我見面,她就被我的眼睛攫住了靈魂。用她的話說,看到我的這雙眼睛,有一種穿透心扉的力量,好像有一股電流通過脊樑。我們在介紹人蔣金科老師家中見面之後,她要辭別她的老師回去上班。蔣老師讓她等等,要我送送她。黑夜裡,她在前面猛跑,我在後面緊跟。就這樣,送她的過程,兩人都"走"得氣喘噓噓,連句話都沒有搭巴上。當時我想不明白,結婚後我問她為何這樣?她仍然說是怕我的這雙眼睛......到這時,我才有一點相信我的這雙眼睛,有一點特別之處。

這不禁令我想起一件往事來。有一次,嫂子給我介紹物件,是與嫂子相厚的廖姨的女兒。見面是在哥嫂家裡。那姑娘大大方方的與我見面,卻老是盯著我的眼睛呆看。弄得我很不自在。於是在見面之後,我懷疑這姑娘是否有點"呆"?我婉言謝絕了嫂子的好意。弄得嫂子跟我發脾氣......我也不好說出我心中的疑惑。現在看來,是我錯怪了那姑娘了。

後來與一任單位領導相厚,他也對我說:阿弟啊!你的眼睛太毒,看人看進骨頭裡去......我也有這個毛病啊!所以才是一個"絕代公"的命(他連生四個女兒,卻沒有得到一個兒子)。你要記住啊,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友。有些事情,要睜眼閉眼。不要看得別人不自在。你雖然不說話,但你的這雙眼睛,就令人脊背發涼和不舒服......阿弟呀!我喜歡你時,恨不得把你捧在手上、含在嘴裡;但我恨起你來時,恨不得把你掐死......你最大的優點是敢於堅持原則,你最大的缺點也是敢於堅持原則......

他還對我說:阿弟啊!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清正廉潔,寸步難行;難得糊塗蠢有福,清醒明白是非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最好連一半清醒也不要留著......

我說,咳!我有什麼辦法?難道有什麼藥物把我弄傻?有什麼辦法將我的這雙眼睛弄瞎?才可以使我過上安逸的生活!他見我這樣說,也只好搖頭嘆息。連說:時耶!命矣!

我當然明白他對我的敲打和提醒,但我始終放不開自己的臉皮去跟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同流合污。更沒有那種低首下心的賤骨頭去巴結討好。也不願點頭哈腰不顧羞恥地去上下疏通。他雖然在工作中需要倚重我的多謀善斷,但他卻始終把我當槍使。我雖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也只好自我裝糊塗。後來他竟然對我耍起了小聰明,想藉著把我整治得服服帖帖,來震懾其他的同事。並籍此建立自己的威信。我在心裏說:"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你這樣對待我,也太不仗義了吧!

我是一個把尊嚴看成與生命同等重要的人。沒有唾面自幹的本事。豈能受此羞辱而無動於衷?我於是也捉弄了他幾次......久而久之,我們之間產生了隔閡。他對我失去了信心,凡事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就這樣,我被他和他以後的好幾任領導連連排擠,最後竟被趕到了最底層。到了這時,我自己也打算著,與同事的兄弟姊妹們打成一片,過一種與世無爭的邊緣生活。可是,幾年時間裏,我雖然少說話多做事,老老實實的工作,踏踏實實的做人。頭頭腦腦們也換了好幾茬。但這些頭頭腦腦們卻總是認為:我的存在,就是對他們的潛在的威脅,更是對他們的"蔑視"。於是他們竟然像擰成一股繩似的,總是與我過不去。時不時找茬來整治我。

面對這種整治,我當然要奮起抗爭。有時我據理駁斥他們的無理和無道,弄得他們下不了臺......就這樣,我成了單位的老大難的"大問題"。

幾年時間裏,我思前想後,過的是"臨淵履薄"的生活。整天緊張兮兮的。生怕有什麼小辮子抓在他們手裡,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後來單位頒布下來了"買斷工齡"的精簡政策,我三次遞送申請。前兩次都被相好的朋友連勸阻加請退地給我弄了回來。直到第三次遞送申請,我死活都不聽他們的勸阻,才達到了"買斷"的目的。

現在,我雖然失了業,卻獲得了心靈的安適。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如果不選擇這種自我放逐,說不定要被這種體制整得你油盡燈枯才算了結。

嗨!我從一個"大有前途"的人,走到今天這個不尷不尬的地步,除了這體制的原因外,我還明白,我的這雙眼睛,也是我失業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四、誤上賊船我入了黨
於2004-11-11

我在《我的眼睛也是我失業的原因》一文中,提到了一位與我相厚的領導,正是在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軟硬兼施地將我脅迫,使我被迫入了這個黨。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早在1984年,這位領導慧眼識人,把我從眾多的青年人中,破格提拔到顯要的工作職位上(此後他一直以此為自豪,在同僚中炫耀他的"伯樂慧眼")。當年他就要求我加入這個黨。並苦口婆心地勸導我說:"阿弟啊!在這個共產黨專政的時代裡,你不入黨,就沒有提拔的機會......"

我仗著當年的年輕氣盛,也不知天高地厚、口無遮攔地回敬他說:"我寧願不當官,也不願入這個黨。"

就這樣,我一直沒有入這個黨。到了1995年,鬼使神差,他又從外地調了回來。看到我還是一個"黨外人士",他感到很驚訝。就連連對我搖著頭說:"你去我寫個申請吧,盡快把你的組織問題解決了......"

我說:"如果要我入這個黨,你必須先在道理上說服我!只要你能舉出共產黨做了哪一件利國利民的德政善政來,我立即照你的意思辦。"

在此之後,我們多次在私下場合相聚,他都試圖勸說我入這個黨。我就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要求他:"如果要我入這個黨,你必須先在道理上說服我。"就這樣,他與我多次辯論,每次都敗在我的手上。他也認為我說的有道理,只是不能公開的這樣講......

還因為在此之前,一些領導的不少事情要靠我去做時,我看著有些事情比較棘手,也容易得罪人或被人所利用。我就以"不在組織"為理由,把它推得一乾二淨。

後來,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回來工作了。總體上,我看在他對我有"知遇之恩"的份上,我頃自己的全力和智慧,幫助他理順各種工作關係。使他做起事情來,得心應手。這樣一來,他對我信任有加,把許多本該由其他部門分擔的工作,也壓在了我的肩上。把我累得夠愴。

這樣久了,鑒於自己工作勞累、身心疲憊,我就跟他明說。他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反過來向我訴苦。然後他又把這個皮球反推了回來--讓我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要是我處在他的這個位置上,我該怎麼辦?並對我好好撫慰一番。

有幾次,我實在難以勝任這種勞累,就以"不在組織"來推脫。專制政治的特點,確實沒有辦法解決這種信任與勞累的矛盾的。

就這樣,有一天,他規規矩矩地把我"請"到他辦公室裡。兩兩相對,他要求我馬上寫一個入黨的申請交給他。我又以"你必須先在道理上先說服我"來搪塞。他知道他在道理上沒法說服我,就耍起了橫蠻:"阿弟呀!這件事情就算是我求你好了!算你幫我寫這個申請好了!如果這麼點事情你都不肯聽我的!從今以後,咱們的兄弟情誼一刀兩斷......!"

我實在沒有預料到他來了這麼"狠"的一手,只好硬著頭皮違心地答應了下來。答應明天寫一個申請送到他的手上。

當時我也退一步回來想想--我沒有黨票,雖然工作幹得多,成績也不少,卻總是一個副職。遇上一個能力學識一般般,而又喜好顯擺出風頭的正職,僅僅因為他(或她)有一張黨票,就可以騎在自己的頭上頤指氣使。讓自己費盡心血、受盡委屈地來化解這種工作上的阻力,才能將工作引入正軌......入他媽的這個黨也罷!或許今後可以少受一點窩囊氣!

第二天,我如約寫了一個申請交到他的手上。他看了以後,滿臉喜色地對我說:"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

接著他就吩咐黨委會分管組織工作的蔣幹事去"內查外調"。當需要去我老家去瞭解我祖上三代的歷史時,這位元蔣幹事由於不認識人也不認識路,就說"沒法入手"。於是這位領導又叫上我帶路去。

我帶著這位蔣"幹事"找到我老家所在地的鄉政府。找到熟人後,我說"為了扯他媽的一張黨票,請幫忙開個證明材料"。對方一聽,馬上接著說:"哈哈!扯上了獎票,領回獎金,咱們喝酒去......"我只好說:"是扯黨票,不是扯獎票"。他才嚴肅起來,為我開好了證明,並與之揮手告別。

後來到了支部會議上,進入了審查我的入黨程式階段,要我列席會議。這一方面是聽取大家對我的批評意見,另一方面也要我自己談談對這個入黨問題的認識。

輪到我作自我介紹和談自我認識的時候,我卻後悔起來了。於是我就認真地說:"自己根本不符合這個黨的條件"。並說:"自己存在比較嚴重的自由化傾向"(我在一次與上級領導的爭執中,上級領導給我扣了一頂自由化的帽子。這件事說起來,還挺有趣,打算專文另述)。這時,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他趕緊站出來說:"如果XXX這樣的同志都不符合入黨的條件的話,可以說,我們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符合條件的了......至於自由化問題嘛!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是上級領導一時的氣話嘛!你也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了。通過這件事,你也應該從中吸取教訓嘛!上級領導雖然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你也不該把他弄得下不了臺嘛......"

在這次會議上,我倆鬥智鬥嘴,今天想起這件事,仍然覺得有趣和好玩。其一是,我倆說的話,是兩套完全不同的語言符號系統。我的話,是那種只有在私下場合,才能清楚表達出真實意圖的實話。而他的話,卻是純粹的官話。在這種場合裡,他把這種虛偽的官話說得冠冕堂皇,使人認為這是我的"謙虛"而無從反駁。其二是,他知道我對這套官話系統嗤之以鼻,卻讓我憚於朋友之間的義氣,而不能用私下裡才能說清楚的實話來回擊他。從而使他當眾難堪。其三是,我倆能夠一眼看穿對方的意圖,而其他的人就像在夢裡一樣。事後有人雖然知道了我倆的意圖,卻只能睜眼閉眼地將鼻子當蒜頭看。

說實話,人生一世,草長一秋,能夠遇上這樣的一位知己,復乎何求?有時我倆雖然因為政見和工作方法不同而拍桌罵娘,但我們都珍惜這份友誼和情感。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我不可多得的傾心交談的朋友。有一次,他那比我少不了幾歲的大女兒(如果娶來作妻子,年齡上也完全夠格),也跟著眾人叫我"小王哥"。被他聽到後,得到了一餐臭駡:"連個王叔叔都不會喊嘛!沒大沒小!"

但這種相知太深,也感到有點難堪。這就是在雙方相處時,通過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能看清對方肚子裡的腸子是怎樣擺放的。這就像沒穿衣服站在對方面前一樣。雙方為了排遣這種尷尬,有時只能裝聾作啞來舒緩。所以平時玩笑時,他說我"眼睛毒",我也責他"目光狠"。

就這樣,我在會上的這點"小九九",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掉了。黨委會上,全體一致通過了我的入黨申請。我成了"預備黨員",一年後,轉成了正式黨員。

老實說,我是一個聽到共產黨三字,就像吞下一隻蒼蠅一樣感到噁心的人。命運卻鬼使神差地捉弄我,使我入了這個黨。令我在內心深處感到十分懊悔,也使我感到自己成為這樣一個邪惡組織的一員,而羞辱異常。

在寫申請的時候,我手下的弟兄們就譏笑我--"別看你平時顯得那麼正直高尚,看來你也是一個機會主義者嘛!你還不是也像其他黨員一樣,看見‘有了黨票好陞官'嗎?卻虛偽地宣稱什麼狗屁共產主義信仰!"

對於這種譏笑,我只能以"天地良心,從你們的良心上來看,我像一個機會主義者嗎!我是出於無奈呢!"

他們於是就追問我:"有什麼樣的無奈,使你這麼硬骨頭的人,竟然折彎了腰?"

我不能將這位領導的"良苦用心"抖弄出來。這樣做,對這位領導是一種政治上的巨大傷害。將影響他的前途和工作。我只能默默以對。

後來,我參加支部會,幾次都提出退黨。開始大家以為我是開玩笑,當我說出內心的痛苦--內心信仰與共黨的現實格格不入時,他們就異口同聲地勸導我:"咳!這個年代,誰還這麼認真!說你聰明嘛,你挺傻;說你傻嘛,你又很聰明。"並說:"現在退黨,給組織抹黑不說,誰能保證今後不發生反右、文革那樣的運動?如果這種運動一來,首先就要拿你祭旗和開刀的......"

經過幾次努力,我完全放棄了這種想法,就以不交納黨費和不參加這個黨的一切組織活動來達到"自動退黨"的目的。可是這樣仍然不行。儘管你這樣的不履行黨員的義務,他們誰也不願在自己的任上,有一件退黨的案件發生......

就這樣,直到今天,我仍然還是一個名義上的"共產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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