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名地震孤兒認養紀實:殘疾孤兒無人問津(圖)






8月22日,四川省民政廳對外宣布,汶川地震中,88名地震孤兒符合社會收養條件,收養人士需年滿30週歲以上、無子女、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最好具備心理 撫慰能力。此外,孤兒親屬可優先收養,外國人士、港澳臺同胞和海外僑胞不在申請收養之列。

截至本報發稿前,公開報導中僅兩例地震孤兒被成功收養,但殘疾孤兒無人問津,其中六十多名殘疾孤兒家屬甚至臨時取消了送養意願。

9月3日,在不分晝夜數十次撥打四川省民政廳熱線電話未果後,哈爾濱市民張瀾和老伴田剛決定飛赴災區。

他們不是去旅行,而是決意親手創造一個奇蹟。自8月25日,四川省正式啟動88名地震孤兒的社會認養工作後,已經第10天了,還沒有傳來成功收養的例子。

這讓人期待,臨行前,年逾五旬的夫婦信心滿滿,反覆討論,究竟在自家的別墅還是洋房裡,給將來的孩子準備一個房間?

次日,剛上飛機,張瀾立即向空姐要了一份四川的報紙,仔細翻了一遍後,放心地告訴老伴,「11天了,還是沒成一對。」這是一段跨越八千里路的漫長之旅。

意外

「把一個孩子培養好,都要花好大功夫,又不是養20條小金魚。」

張瀾夫婦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8月25日,星期一,四川省民政系統接受孤兒登記認養首日。

9點剛過,從四川省民政廳到地方民政局,每間辦公室的每部電話,都像除夕夜零時的鞭炮般響個沒完,為了不誤工作,一些人乾脆把話筒擱在桌上。

北川、綿竹等重災區的民政局門口甚至排起了長龍,這陣勢把上班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還以為拐進菜市場了」。

數十位比張瀾夫婦更未雨綢繆的人們,已經第一時間自全國各地而來,聚集在省廳收養登記處門口,「孩子在哪?」一名雙臂文身的長沙籍男子情緒最激動, 「我們已經打的到綿陽、德陽、都江堰找,民政局都說沒有!」

等待說法的間隙,大家擺起「龍門陣」,才發現彼此「同病相憐」——他們大多都三四十歲,家境富裕,無生育能力,渴望有個孩子,年齡最好在三四歲,腦瓜聰明、樣子乖。

一位陪女兒從天津飛來的老婦人顯得憂心忡忡,「按收養條件,咱閨女女婿經濟條件、撫慰能力啥的都不錯,就看有沒緣分了。」長沙籍男子則揮舞著他那條引人注目的胳膊,「我家房子、店舖、車子都有,孤兒到我家,還不是掉進福窩了!」

千 裡之外的哈爾濱,張瀾與老伴直到9月1日才看到社會認養的新聞,他們立即趕往黑龍江省民政廳。地震發生後,他們曾去諮詢過,被告知「孤兒可能會達千名,在 救災工作告一段落後,可能會分配到全國各地接受收養」。老兩口和當時數以萬計熱情的人們一樣,立即通過民政或組織,登記了收養意願。

他們清楚「競爭激烈」。聽說有個女明星一口氣說要收養20個孤兒,田剛撇撇嘴,「把一個孩子培養好,都要花好大功夫,又不是養20條小金魚。」張瀾點點頭,「我們只要一個,八九歲大,太小象帶孫孫,太大不容易培養感情。最好是個女孩,跟媽媽貼心。」

黑龍江省民政廳已經無能為力,「接受認養的孤兒太少,不分給外地了,趕緊準備材料,自己上四川找去!」張瀾一聽急了。

其實早到四川也沒太大作用。守在四川省民政廳門口的人們,沒一個人清楚孤兒分布在哪些地方。 8月25日下午,他們終於等來了主管官員,也等到了一個意外的細節:「絕大多數孤兒的親屬都不願送養,且這88名孤兒基本都有殘疾或先天性疾病,傷殘最輕的也斷了一條胳膊」。

大 家臉上充滿期待的容光開始褪去,來自天津的老婦人嘆了口氣,「讓我捐錢沒問題,可養一個殘疾孩子,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啊。」一個年輕的成都女孩說, 「殘疾孩子也需要愛心啊,是我會考慮。不過,」她望瞭望大家,「這次我只是來幫廣東的朋友諮詢的。」「怎麼可能考慮?!」長沙籍男子火了,「你這是站著說 話不腰疼!」

人群不歡而散。天津母女當天就訂了回程機票。怒氣未消的長沙籍男子則聯繫上當地媒體,訴說不公,「老子這次虧大了,花了將近一萬塊,那麼奔波,不就想讓家裡留個後麼?」

碰壁

「我們不是挑三揀四的人,哪怕是斷了兩個指頭,手腳折了的,也成。」

即便得知88名孤兒「絕大多數有殘疾」。張瀾還是決定和老伴赴川一趟,他們1981年生的女兒,7年前死於一場事故,此後,兩人從沒讓自己閑下來,承包鑽井隊,租賃工廠,養藏獒,「人越來越忙,頭髮也越來越白,只是心裏一直空蕩蕩的。」張瀾說。

這是他們難得的機會。畢竟,收養一個八九歲的孤兒,只有在巨大自然災害發生後才有較大的可行性,張瀾執拗地相信,「絕大多數又不是全部,哪怕只有三四個健康孩子,也是個盼頭。」

9月5日,趕到四川省民政廳時,夫婦倆發現,至少在現場,他們已沒了一個「競爭對手」。

工作人員告訴兩位,他們無法提供孤兒詳細資料,截至目前共有8萬人次向他們提出收養意願,但至今沒成功一對,「如果我們把孤兒的信息公布出去,讓8萬人挑三揀四,揀完又不要,誰受得了?」

年邁的夫婦連聲辯解,「我們不是挑三揀四的人,哪怕是斷了兩個指頭,手腳折了的,也成。」但善心的底線也是明顯的,「如果傷殘太重,對我們是拖累,如果哪天我們反悔了,對孩子的成長也不好。」

他倆當即決定驅車直奔重災區民政局,挨個去找孩子,「既然都花五六千塊飛過來了,還在乎這點錢和時間麼?」老伴田剛說。

綿陽市民政局、平武縣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像布谷鳥一樣答覆夫婦倆,沒有,沒有,沒有。

綿 竹市倒有6名孤兒願意送養,且都是健全的,但其中3名已經和三個家庭磨合得差不多;剩下3名孤兒的親屬已經反悔,「一是捨不得,二是除了政府的補貼,綿竹 孤兒還得到社會各界大量的助養金,平均每人一年八九千元。」「像我,每個月也就六百多塊錢。」市民政局社會事務科科長李柏汕笑著說。

張瀾堅持在各民政局留下聯繫方式,聽說「即使有消息,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她又寫上家庭電話,並認真囑咐工作人員,「白天打固話都能找到我,不行就打我手機。」

那三天,夫婦倆馬不停蹄地趕往綿陽、德陽、北川、綿竹,來到綿陽平武縣時,他們無意間看到路標,「距九寨溝還有118公里」。同行人建議他們,乾脆去九寨溝玩一趟吧,現在已近全年最美的時節。張瀾望一眼老伴,兩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輾轉八百多公里後,惟一的進展是,得知綿陽有10名孤兒接受認養,但都有殘疾,目前收養在市梓潼兒童福利院。 「你們考慮清楚了,可以去看看。」北川縣民政局股長李成龍象背書一樣重複上述的話,在他印象中,沒人真的過去看看。

張瀾和田剛又立即驅車趕赴梓潼。在車上,這對夫婦會主動向司機介紹哈爾濱的繁華與創業的艱辛;沉默時,兩人臉上卻總掛著淡淡的悲傷,他們已經預感前景暗淡。

來 到這座封閉式管理的兒童福利院,工作人員對不速之客一臉的不耐煩,「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這裡的孤兒,你們肯定不會要。」老兩口一下子懵了,站在原地說 不出話來。年輕的司機幫忙打抱不平,「人家從哈爾濱千里迢迢來,光是坐飛機就坐了四五個小時,那麼有誠意,你就不能給他們個機會看看孩子麼?」

回過神來的田剛從布兜裡摸出一包材料,隔著鐵門遞進去,「這是我們的所有證明,請你看看,我們都是很好很老實的人。」

最終磨不過這對有著罕見執著的收養者,工作組終於開了門。 「我不會讓你們上樓看孩子,」她堅持,「曾有無數人打來電話要領養孩子,聽說是殘疾,就挂了;只有少數人像你們會開車過來,看了也走了。我們都受不了這種被挑揀的感覺,何況孤兒?他們又不是商品!」

這 位說話急促的年輕人告訴張瀾夫婦,事實上,這10名孤兒已經經歷了一次挑選。地震後,共有41名孩子被送到這兒,隨後,家長和親屬紛紛找上門來,31名健 康的孩子陸續被帶走,最後剩下這10名患有腦癱、癲癇或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其中6個來自北川,福利院無法核實他們原來的名字,只好按諧音讓他們都姓「白 」。

她抱出一個叫「白梅」,正吮著大拇指的三個月大女孩,「她患的是先天性心臟病,是10個孩子中問題最輕的。」她把孩子遞到張瀾跟前, 「不過,這女娃娃哭起來嘴唇會發烏,嚴重時會閉氣,且只能等到三四歲,才知道能不能動手術。」

張 瀾把白梅接在懷裡,摸了摸女孩浮腫的臉蛋,輕聲嘆了口氣,「才剛出生,真遭罪喲。」她回頭看了看坐在沙發上一言未發的老伴,扭頭朝年輕人為難地一笑,「麻 煩你了,我們……」年輕的工作人員迅速把孩子收回懷裡,「其實我們早做好心理準備了,沒指望有人收養,他們會由國家照顧到終老。」「我們只希望,不要再來 人打攪他們了。」

田剛陪著笑臉,把工作人員遞給他們的兩瓶礦泉水放回原處,張瀾則追上去,把白梅的小襖子攏了攏。 「對不起了。」她連聲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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