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襄汾泥石流案採訪手記(2)
襄汾尾礦庫潰壩事件採訪手記之二
今天晚上回賓館寫稿,發現山西襄汾尾礦庫潰壩事件竟然引起了總書記和總理的重視,親自批示要好好處理這件事。不過寫總書記和總理的東東,從來跟我不沾邊,那是新華社大記者的事。
昨天未能獲取官方信息,心有不甘。上午買了一雙新鞋回來穿上後,給襄汾縣委宣傳部一位姓段的副部長打電話,請他給我辦一個工作證,讓我進現場採訪。這位部長倒是不客氣,他說中@宣部已經下命令了,只允許新華社和央視進去採訪,你去也進不了現場。不管我怎麼說,他就一句話,用新華社通稿。(克制粗口)新華社第一天就報了個假新聞,說什麼暴雨引發泥石流,這個謊撒得真好。
新塔礦業的老闆張培亮到底是什麼背景?為何安全生產許可證、採礦證都失效的情況下還能選礦?這裡面有何交易?昨天礦工們告訴我他身家有十幾個億可信度有多高?這些疑問才是後續報導的關鍵。我盤算著要採訪哪些政府部門,感覺難度太大。最終決定,還是再次去現場看一看吧。既然官方遲遲不能公布準確的死亡數據,那我就先搞一個不完全的遇難人數統計。
打了一個出租車去塔礦。(克制粗口),離塔礦還有好幾公里遠,路上就有警察把守,而且來來回回去塔礦的路都封死了。車不允許進,人也不許進,我瞪了警察一眼:我家裡死人了,我要去看。然後就踏上了"漫漫"山路。不知還有多遠的路,昨天腿已經疼得受不了了,現在更覺沈重,何時才能走到啊?路上各色車輛倒是不少。當地人騎摩托車交警也管不了,我攔了好幾輛車,最終一個好心的小夥子停下了。他拉我到了雲臺村的牌樓前,又被交警攔住了。小夥子說我們回家,又進去了。這回我謊稱是他的女朋友。
今天的山路已經不那麼泥濘了,這要歸功於大鏟車平整路面的功勞。路旁大片的泥糊糊也慢慢地干了,總之場面沒有昨天那麼嚇人。路上依然是等候辨認親人遺體的村民,我一路問過去,瞭解了一些情況,感覺這樣統計非常困難。
又來到了一個關卡,死活也進不去了,家裡死了人的話也蒙不住那五六個警察。到處都是警戒線,村莊裡也不像昨天那麼熱鬧。警察說人都清走了。我和路旁的幾個死者家屬攀談起來,又記下了幾個遇難者的名字。這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對我說他可以帶我去下面的村莊瞭解情況。小夥子穿著一件淺粉色的T恤,大眼睛黑黑的,睫毛長長的,生得比當地人白淨。他普通話說得好,很聰明,像個文化人。
他很自然地就成了我的嚮導。他帶我想走小路上山,不幸的是,每一條路都有兩三個穿迷彩服的人把守,到處是拉的線,連羽毛球網都用上了。警察明顯比昨天多,隔幾百米就有關卡。我們兩人最終沒能上去,只好想出最笨的主意,看到那戶人家有人就去那家人聊;看到哪裡農民模樣的人多就往哪裡扎。就這樣,也瞭解了不少信息。其中最重要的是知道了這座山蘊含豐富的磁鐵礦資源,出事的那個尾礦庫以前是臨汾鋼鐵公司的。磁鐵礦選礦時要把礦石磨碎,再用水沖洗,鐵粉較重就沉下去,石頭粉和泥沙則跟著水一起倒在尾礦庫中。張老闆從臨鋼手中接管這匹山後,臨鋼本來選了一個新尾礦庫,但是因為租地的問題美雙方沒有談攏。所以,張老闆的新塔公司啟用了廢棄的老庫。這座山叫塔兒山,鐵礦豐富得很,張老闆是最大的礦主,其他還有大大小小的礦主,承包礦洞賺錢。通常出讓礦洞的人都有官方背景或者乾脆就是安監局的人。這些都是一手的信息,不比從村民哪裡聽來的二手、三手信息。
下午六點多了,我必須趕回臨汾。走到雲合村村口,看到這裡聚集了一大群人。村民們把醫院的救護車攔下,要認屍體。有一具用編織袋包裹的屍體被拖下來,放在路邊。一個村民用礦泉水衝去死者的頭臉上的淤泥,辨認出他是重慶人。死者渾身是泥,赤裸著身子,趴在裹屍袋上。他緊閉著雙眼,臉色有紫色的淤青,身體健壯沒有一絲贅肉。死者家屬哭了起來,跟村裡辦了一個手續,把死者拉走了。我擠過去拍照,旁邊有人問我怕不怕,我說不怕。看著他還算安詳的神色,我似乎感到,離開他身體的靈魂就在不遠處,注視著這片淤泥如海的山坡,注視著這一群一群的生者。
在山坡上來來回回走了五六個小時,我統計的死者和失蹤者的確切信息有:僅僅重慶奉節甲高鎮有34人;雲合村有50餘人;鄧莊鎮18人;下莊20人;安李村4人;東郭村6人;上西梁村14人;西郭村1人;張寨5人;王雲村1人(不完)、湖北十堰竹山7人(不完全)、洞裡(?)村4人(不完全)、崇實村3人(不完全)、周家莊5人(不完全)、賀家莊1人(不完全)。另外還有大量的重慶其他地方的打工者被泥石流沖走,還未做統計。
晚上8點半,我返回了臨汾城,好心的嚮導用摩托車送我回來。一路上,他給我講了很多當地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煤老闆、煙花老闆如何和官員勾結進行權錢交易。他用得最多的詞兒就是"腐敗"。就是當我從摩托車上下來,才意識到兩條腿幾乎不是自己的了。
寫稿子的時候,算了一下,一路上我遇到了8個關卡。政府設路障的地方,其實離事故現場還有好幾公里,公交車也不通了,其他車輛也不方便,很多人都是靠走路上的山。有些死者家屬天一亮就出發去了現場,要走好幾個小時的山路。他們會在現場呆一整天,直到天黑。馬路邊,路卡旁邊,村莊裡,到處都能看到這些人,他們皮膚黑黑的,眼神空洞無,臉上露出悲慼的神色。
我想,其實路卡完全不用設這麼多,就算是要保障救援車輛的通行也不必把整座山都封起來,畢竟不是只有一條路通往塔礦。再說,這裡的車輛稀稀疏疏,人煙渺渺,不大可能影響政府的車。這種做法其實是擋不住記者的,也擋不住真相的暴露。他們自己請的有證的記者會坐著車進去,那些不受歡迎的記者,無論如何都會走到山頂。當天,我的同行們用行動證明了這一切。
晚上8點53分,新華社報出了最新的死亡數據128人。這個和當地救援隊的大叔報給我的有些出入。大叔的數據是,第一天85個,第二天、第三天都是40多個。 第一天屍體都浮在外面,是最好找的,到了今天,需要挖很深的泥才能找到。第一天理所當然的應該是死亡人數最多的一天,但奇怪的是到了第三天從56人猛增了72人。某村的副村長組織了很多村民參與救援,清理屍體,他對電視臺報導的死亡數字很不滿,認為"相差太大,不對等",後面有"權錢交易"。村長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農民,白淨的面皮、白襯衫很斯文,跟我說話也很謹慎,不肯透露細節,還叮囑其他村民不要跟我說多了以免犯錯誤。但他反覆請我要把"相差太大"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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