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為何被稱作「曾剃頭」?
治亂世的前提是除暴安良,這是曾國藩一貫的理念。所謂積玩之後,振之以猛;但願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身得殘忍嚴酷之名亦不敢辭......曾國藩的嚴酷,為他博得了"曾剃頭"的綽號,但也穩住了湖南的局面。曾國藩於七月二十五日在安徽太和縣小池驛聞訃,二十八日即趕到九江,準備僱船溯江而上,走水路返鄉。在九江,他收到江西方面的奠銀千兩,救了他的急。三十日起航,卻遇到了頂頭風,到湖北黃州三百里的水路,足足用了十一天。於是改走旱路,八月十二日抵達省城武昌,"始知湖南消息。長沙被圍危急,道路梗阻,行旅不通,不勝悲痛焦灼之至。"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盡快返鄉。十四日自武昌啟程,十八日到岳州,之後繞道湘陰、寧鄉,終於在八月二十三日回到了湘鄉的老家。
到家當日,"在腰裡新屋痛哭吾母。二十五日至白楊坪老屋,敬謁吾祖星岡公墳墓。"其時,長沙攻防戰已經開始,就在他到家的前一日,太平天國的西王蕭朝貴,在扑擊長沙南門的作戰中中炮受傷。太平軍如跑荒的野火,席捲湖湘,所過之處,不可向邇。好在湘鄉不是太平軍進軍的必經之路,躲過了這一劫。俗話說小亂住城,大亂住鄉,國藩回到鄉下,反倒多了幾分安全感。在給滯留京城家人的信中,可以看出他頗為自信:"我曾家人人皆習武藝,外姓亦多善打者,土匪決可無虞。粵匪之氛雖惡,我境僻處萬山之中,不當孔道,亦斷不受其蹂躪。"對於地方官紳請他出山主持湘鄉的團練,他態度消極:"始克釋縞素而更墨糹志(黑色喪服。古代禮制:在家守制應服白色喪服,奪情出征則服黑),若遽趨縣城,既不可以縞素而入公門,又豈可竟更墨糹志,顯乾大戾。"但出於保衛桑梓的道義,他答應參與,但也僅止於參與末議而已。
九十月間,太平軍數次穴地攻長沙城不克,糧秣給養漸漸匱乏,遂於十月十九日撤圍北上。太平軍在益陽一帶擄獲了數千隻民船,於是泛舟直下岳州,清軍不戰棄守,太平軍遂由水旱兩路進入湖北,並於十二月四日攻克武昌。湖北巡撫常大淳、提督雙福、布政使梁星源等大批軍政官員死難。由於戰場轉移,湖南一下子鬆快了許多。但曾國藩卻在這個當口,接到了皇帝下達給他的新任務。咸豐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軍機處寄發給當時的湖南巡撫張亮基一道上諭:"前任丁憂侍郎曾國藩,隸籍湘鄉,聞其在籍,其於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該撫傳旨,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伊必盡力,不負委任。"曾國藩接到張亮基發來的咨文,已經在半個月後,當即準備上疏推辭。國難當頭,朝廷急需用人之際,他為何如此呢?這就不能不由儒家的孝道說起了。
孝道,是中國傳統社會中一種基本的社會倫理準則,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所謂養生送死。在儒家看來,父母之喪是大喪,得知父母亡故的消息,兒子們無論在哪裡,無論在做什麼,都要馬上放下手裡的事情,趕回家中治喪,也就是所謂"丁憂"。這個傳統,現代中國人已經不甚了了,而在本書中還會不斷碰到這個問題,所以有必要在這裡向今天的讀者略作交代。
父母亡故是大喪,在依親疏遠近而劃分的五等服制中屬於最高一等,稱作斬衰。衰音催,指孝服的下擺。傳統中國人為死去的親人服喪,要披麻戴孝,斬衰,指的就是用粗麻布縫製的、下擺不鎖邊的孝服,以此標示哀傷的程度與服喪的等級,喪服越粗礪,喪制的等級越高。傳統的中國是一個男權社會,若母親死在父親後面,則母親也可以享有這最高等級的喪制。若母親死時,父親尚在人世,為了凸顯父權的尊嚴,母喪會減等為齊衰。斬衰按傳統要服喪三年,服喪的實際時間是二十五或二十七個月,分為三期。週年之祭稱為小祥,二週年之祭稱為大祥,大祥過後不久為禫(音淡),淡然而平安的意思,三年之喪到這裡便結束了,喪服也可以脫掉了。齊衰(音資催)指的是鎖了邊的麻布喪服,標誌次一等的服制,服喪的時間也會縮短為一年。所以,父在為母服喪,又稱為期年之喪。在丁憂守制期間,服喪者應"不聽樂,不婚嫁,不赴舉(不參加科舉考試),不服官(不任官職),此所謂心喪,固萬世不可改矣"。
作為躬行實踐的儒者,曾國藩於孝道看得很重,更何況對一別十二年,臨死也未能見上一面的母親,他心存愧疚。母親下葬不過數月,熱孝期間出山做事,既違背禮制,也有違孝道,他是絕不願意的。
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咸豐元年,曾國藩的好友江忠源丁母憂回籍守制,恰逢朝廷派任大學士賽尚阿赴廣西督師,"湘陰左宗植方官內閣中書,素悉公(即江忠源),為言於大學士祁寯藻:江某可倚以辦賊。祁公薦之。賽尚阿公遂奏調軍前差遣。"曾國藩得知這個消息,很不以為然,曾去信責之以大節,勸江不要輕易出山。進退出處,為朋友謀如此;現在輪到他,若尊朝命奪情出山,自己豈不成了口是心非的小人了嗎?故在得知武漢失守的消息後,曾守制之心仍未動搖。在接到張亮基咨文兩日後(十二月十五日),他上折辭謝,並準備將折稿寄給留在京師照看其家小的妻舅歐陽秉銓,要他將自己的意思曉喻在京師做官的朋友們,如袁甲三、毛鴻賓、黎吉雲、邵懿辰、李鴻章、呂賢基等人,要他們不要向朝廷舉薦他出來做事,陷他於不孝。奏疏與書信寫就,正待發出,郭嵩燾的到來與父親竹亭公的訓誡,卻使他一改初衷,墨糹志從戎了。
曾文正公典試江西,奉太夫人諱南歸。時賊方圍長沙,文正公旋奉旨幫辦團練。解圍後,嵩燾馳弔文正公家。至湘鄉縣城,朱石翹(孫詒)方為縣宰,為(我)發官(轎)伕兩班,凡百二十里,用夜半抵文正公宅。則已具疏力辭,並緘致張石卿(即張亮基,石卿為其字)中丞,力陳不能出之義,專使赴省,束裝將行矣。嵩燾力止之,不可。乃以力保桑梓之誼言之太翁(即曾父竹亭公),召語文正公,以嵩燾之言為正。(文正)即時收回所具疏,定計赴省。
十二月十七日,曾國藩起行赴省,於二十一日抵達長沙,從此開始了他的軍旅生涯。此時在長沙,張亮基而外,尚有江忠源、左宗棠(時任張氏幕府)、羅澤南、王錱、劉蓉、郭嵩燾、郭崑燾等,舊雨新知,匯聚一堂,都是些志趣相投、談得來的朋友。所以初到長沙的曾國藩,心情暢快,覺得很可以做一番事業,故家信中有"張撫臺至明快,勇於任事,鄉紳亦多信吾之言,或可辦理得宜"11的樂觀情緒。但轉過年來,就收到朝廷派任張亮基收拾湖北殘局的旨令。正月十一日,張亮基赴湖廣總督任,江忠源所部隨往,國藩的順心日子只過了二十天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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