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北京 - 長沙 82小時返鄉歷險記

2008-02-05 06:38

手握北京西至長沙的火車票，從1月27日16：00北航出發算起，我最終到達長沙總共花費了82小時。整個過程驚險迭起，有很多的故事和感觸。在此，我先全程記錄真實過程，然後統一發表我對其中事件的看法：

1月27日

　　16：00:我從北航出發

　　17： 00:到達北京西站，獲知應該18：09分發車的T201將會晚點，但不知道晚點多少小時。北京西站的電子顯示牌上顯示：T201次列車因南方雨雪天氣晚點，我們正在聯繫，請乘客們耐心等候。與此同時，北京西站不斷發出廣播：由於西站客流量猛增，已啟用地下二層候車室，請乘客們不要擁擠，踩踏，以免造成事故。候車大廳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包小包攤了一地，有幾個人把報紙鋪在地上睡覺，許多賣小凳的小販在人群中叫賣折疊凳。其中一個大姐說，去南方的車基本上晚點10小時左右，所以大家還是買個小凳先坐下等吧。

　　18：30：西站廣播傳出聲音：乘坐T201次列車的乘客請注意，乘坐T201次列車的乘客請注意，受南方冰雪天氣影響，T201次列車還未進站，請旅客們耐心等候。

　　19： 20：西站候車室顯示牌上顯示：T201次列車將於20：10分開出。我的心情短時間內經歷了大的起伏：一開始覺得能回家了很高興，到西站發現晚點使我心情非常的不安，得知一般南下的車次都晚點10小時左右，心情跌到谷底。現在得知僅晚點2小時，心裏感覺和中了獎一樣。

　　20： 03：西站廣播：尊敬的各位旅客請注意，由於南方雨雪災害影響，T201次列車不能按時到達本站。北京西站啟用臨時客車應急方案。請持有T201列車硬座車票的旅客對號入座，持有T201軟臥硬臥車票的乘客對照相應的號碼進入硬座車廂，到達目的地後將給您補齊多算的票款，想辦理退票的旅客請到退票處辦理。

　　20：21：西站廣播，由於天氣災害影響，臨時決定T201次列車此次目的地將由三亞改為廣州，到三亞的旅客可以到退票處辦理退票。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原諒。

　　20：34：開始檢票

　　20：41：我找到了6號車廂，發現車廂是硬臥，頓時有一種到了天堂的感覺。一想，因為是臨客，西站可能考慮怕持硬座車票的旅客不按規矩來，強行佔領硬臥車廂。那樣會造成大混亂，所以廣播裡乾脆說該車都是硬座車廂。也讓那些持硬座車票的人心裏安分點。

　　20：57：列車徐徐開動，車廂裡人們歡呼雀躍。哪裡知道，這是我們第一次上錯車，是巨大悲劇的開始。上車後我早早睡下，第二天起來後聽說，為了進鄭州站，列車走走停停耗費了4個小時。

　　1月28日

　　7： 21：因為列車長時間沒有進站補給，列車上的煤已經用光，所以斷了暖氣，我被凍醒，起床了。往窗外一開，白茫茫的一片，積雪厚度達到40cm左右，外面白得什麼都看不見。我心想：走了這麼久，應該快到武漢了吧，沒想到武漢的雪這麼大，看來這次雪災還真是嚴重。這時，列車長來到我們車廂發話：旅客們，因為京廣線走不通，所以列車臨時改道，經隴海線駛上京九線,然後我們從安徽拐回武昌車站。到達長沙、株洲、郴州、韶關、廣州。這麼一拐，浪費的時間很長不說，關鍵現在列車已經斷水很長時間，我們在車上很難受。但一想到最終能達到目的地，也認了！

　　13： 12：列車經過一座過江大橋，我心裏一陣狂喜，還以為經過武漢長江大橋，那樣的話3個小時後就能到達長沙車站。然後過江後達到的車站讓我大跌眼鏡！我們來到了九江車站！天哪！如果線路是這麼走的話，那線路應該是：從九江-南昌-株洲--長沙。那這時間又長了去了。果不出所料，進到九江站補給的時候，列車長證實了我的想法。與此同時更慘的是，他還宣布了另一個消息：本次T201次列車接到鐵道部的調度通知，將不經過長沙了，列車將順著京九線南下直達廣州，去往長沙、株洲、郴州、韶關的旅客我們列車正在和南昌車站溝通，最好的方式是把你們在南昌車站放下，然後又南昌鐵路局安排你們達到株洲。這個消息一宣布完，車上所有的湖南人憤怒了！這就成為了1月28日晚200多號湖南人在南昌進行"維權行動"的導火索！

　　16： 02：按照列車長的安排，我們快的話還有一個小時就將進入南昌站，車上的湖南人即將面臨被趕下車、然後任憑南昌車站處置的境地。想到這一層，我集合了車廂內幾個脾氣火爆點的湖南人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宣講隊"。從車廂頭走到車廂尾。我們的目的就是：把所有車上想去京廣線各站的人們聯合起來，給列車施加壓力。要求列車開回京廣線，一定要把車上的湖南人送回湖南境內！如果不能達到這個目的，那我們車上所有的湖南人在南昌車站下車後都不要走，我們一定要坐上南昌方面給我們安排的去往京廣線的列車，我們才讓這輛臨客T201車走！要不然我們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沒人愛。在南昌將成為滯留的一撥人，在候車室等個2天2夜是極有可能的事！可喜的是，車上湖南人非常團結，我們所到車廂，湖南人都表示了擁護和贊成，答應和鐵道方面血拼到底！

　　16： 47：列車長苦口婆心的勸慰我們：列車的走向是鐵道部定的，我們列車不能自行決定，我很能理解大家回家的心情。但是現在列車的走向只能是順著京九線南下到廣州。但是我們列車將盡最大的努力，幫助去湖南的乘客和南昌鐵路局溝通，爭取給你們派一輛臨客或者是加挂車廂把你們送到株洲。面對這種情況，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是在南昌車站下車。但是我們湖南人商量好了，我們要團結起來，在車站鬧，不給我們派車我們就不離開車站！我們就不放這輛臨客T201走！

　　21： 30：由於南昌車站是大站，列車在南昌車站外面10幾公里滯留了3個小時左右才進站。到站後，所有湖南人按照計畫在站臺聚集，誰也不走，我們湖南人裡面出了幾個人作為代表，來與南昌鐵路局談話。我們高喊"湖南人要團結起來""我們要對話""我們要回家"等口號要求南昌鐵路局的領導出來對話! 由於長時間的飢餓和寒冷，加之現在我們又站在零下2、3度的南昌露天站臺，大家情緒非常激動，矛盾一觸即發！針對這種情況，南昌鐵路局採取了很多戰略，想分化我們的聯合。以下我揭示他們採取的幾招：第一招：勸說。南昌鐵路局叫了很多警察、站臺人員深入到我們這些人當中，一個人負責大概一個5、6人的湖南人團隊，好說歹說，要我們去候車室等車，等候安排。這個伎倆就是要分化我們！他們要把我們騙到候車室，分化我們的聯合，然後讓我們等上1、2天甚至更多時間去等那一輛根本現在就不在計畫發車安排之內去株洲的火車！我們輪流喊著口號，瓦解了他們的分化。第二招：分流。有個胖女人拿著擴音器對我們吶喊，我們有車凌晨1點左右發車，請去新余的朋友去第一候車室，請去往株洲的朋友去第四候車室，請去往郴州的朋友們去往第三候車室。這一招目的也很明顯：把人流分散，好讓我們失去大集體的震懾力！我們就是不答應！第三招，威脅恐嚇。南昌鐵路局的警察想把幾個帶頭鬧事的人帶走，我們所有湖南人都保護他們。我們大喊："要帶走就都帶走""帶走他我們湖南人和你們沒完！"迫於壓力，人沒有帶走，這時南昌車站的一個副站長還威脅我們說：再鬧我叫武警來鎮壓你們！這句話一說出，火藥桶就被點燃了，在場的湖南人當場就要抓他打，人群擁上去，口裡大喊：TMD什麼狗屁站長，你鎮壓看看！！看我們滅了你！！我們人多勢眾，副站長倉皇而逃。如果不是警察用人牆圍住我們，那個副站長估計就被踩死了！這是我們的團隊提出要求：南昌車站給出書面保證，讓我們這200 多號湖南人順利打上去株洲的火車，這樣我們才罷休。並要求南昌火車站的站長簽名生效。此時，已經是臨晨00：32，我們在寒風中已經耗了將近3個小時，南昌火車站的站長發現情況無法控制，拍了一個替身出來做代表簽字（後來我在後面發現了真正的站長在發號施令，而此時出現的假站長正在唯唯諾諾的匯報工作）。答應我們1：09分發一趟從南昌前往株洲的車，給我們湖南人單挂兩節車廂。簽字過程我們照了照片，攝了像。確認簽完字以後，大夥開始湧入第四候車室。

　　1月29日

　　00： 43：我們200多湖南人來到了南昌站候車室，映入眼帘的是：整個候車室密密麻麻都是人，很多人躺在地上睡覺，他們脫了鞋，穿得一身髒，在地上鋪了張報紙就開始打坐睡覺，廁所裡的髒水由於缺乏疏通，已經開始往外流。整個候車室烏煙瘴氣，空氣中瀰漫著很臭的味道。在候車室，我看到了許多抱嬰兒的母親，看到了許多衣衫襤褸的打工仔，看到了許多老人。在等車的時候我問旁邊的一個阿姨，得知他已經在候車室等候了2天2夜了，就是沒有發往株洲的列車。她是在廣東打工的打工人員，要回株洲。她從滯留80萬旅客的廣州車站運氣好擠上了火車，經過2天的硬座到了南昌，現在已經等了2天2夜，南昌車站食宿什麼都沒有管，她已經1天沒有吃飯了。這還不算最慘的的，我們同行車上有一個剛出生60天的小寶寶，跟隨我們做了50多個小時的硬座車，斷奶斷食物10幾個小時了，母親把他摟在懷裡，淚流滿面。小孩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靜靜躺在母親的懷裡，他父親都快急瘋了，好幾次都要衝到調度室去拚命！被我們拉住了。同行的湖南人給了小孩子最大的關懷。我們找出自己的衣服不讓小孩受凍，我們拿出自己的奶粉給母親，我們不停的安慰那位可憐母親∼∼另外有一位50多歲的盲人老人，癱坐在地上，經過長時間的折騰，老人體力不濟，加上又看不見，實在是很慘。

　　00：56：我們還沒有等到上車檢票的通知，我們的怒火被再次點燃，感覺被騙了！我們再次起鬨，要求站長出來見我們，要給我們一個說法。站長在口號聲中出來解釋，說由於是臨客，所以我們要做相關的準備，保證2：30發車。有了這句話人群中的憤怒才慢慢平息下去。

　　02： 23：開始檢票，現場一片混亂。嗓門大的一個湖南爺們兒大吼一句："T201的湖南人注意了，我們讓老人、女人和孩子先走，大老爺們兒我們往後排，給咱們湖南人爭口氣啊！！！"話剛說完，所有的湖南人都大聲叫好！然後隊伍迅速排成了兩隊，女人、孩子還有老人往前站，青壯年男人們自覺往後站。其他車次的旅客一聽到有去株洲的列車，不管三七二十一，蜂擁而上。檢票處局面一時無法控制，一排武警被洶湧的人潮衝散，大家發瘋一樣湧向站臺。場面一度失控。

　　02：46：我坐在了臨客A997硬座列車上。一小時多以後，列車啟動，大家歡慶勝利！其實，換這輛車是我們第二輪悲劇的開始。

　　16： 03：列車到達距離株洲7公里左右的五里屯停下了，開始等候進展。原本從南昌到株洲只有380多公里，按道理最多只要4小時的車程，現在用了12個小時還未到達目的地，其中做硬座車擁擠、不能休息的苦楚我就不說了。由於株洲是大的中轉站。按照這70小時左右的經驗，越是大站，列車越難進站。到此時我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睡覺，斷水也已經將近9個小時。心裏有些煩躁了。

　　20：14：在距離目的地株洲車站7公里的地方列車停滯了4個小時沒有進站，新一輪的斷水斷糧危機一觸即發。憤怒的人們湧到餐車，找列車要求打開車門，我們自己沿鐵路走到株洲車站。但是，車上的人死活不同意，一開門他們的飯碗就丟了。此時我斷水已經13個小時，一天沒有吃東西，我覺得在這麼待下去會有生命危險的。車上的人們由於現金用完，已經開始在搶飯吃。局面馬上將一發不可收拾。我決定從窗口跳車！步行7公里沿著鐵路入站！我在車廂召集跳車的旅客，最後有四個男人同意和我同路。我打開了列車側面的車窗，翻了出去。跳下車以後，我們清點了一下人數，一共有16人跳車，14個男人，2個女人。面對我們的前方無盡的黑暗，被冰雪覆蓋的地面和鐵軌，還有時不時從前方或後面呼嘯而過列車，到底能不能安全走到車站，我心裏也沒有底。但我知道，如果再耗上10幾個小時，我會有生命危險的。加之，根據我的觀察，來往列車中並沒有D字打頭的動車組，這是我決定跳車的關鍵條件。在T201上我聽到了動車組速度過快殺人的故事。說是有個人坐在普通列車的窗邊，他打開窗戶想看看馬上經過的動車組，結果動車組一過，強大的氣流抽空了車外的空氣，那人臉往窗上一帖，腦袋都癟了，吐了一口血就斷氣了。如果有動車組經過，我在旁邊走，那我肯定被氣流吸走，命喪車輪底。根據觀察沒有動車組加上我為應對危機時刻留下了一塊滿電的手機電板，我決定跳車搏一把。

　　21： 35：夜行鐵路這一個多小時，是我春運82小時中最驚險的1個多小時了。在途中，冰雪覆蓋了道路，我提著行李，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加之前面遙遙無期的黑暗和經過的快速列車，一切都充滿了危險和不確定性。我走到約3公里的時候，看到了公路，我曾想到翻過圍牆護欄到路上去截車。但我不確定護欄是否是電網，而且同時，圍牆外為是不是深溝因為天太黑我也不能確認，綜合考慮，我還是決定不翻越沿著鐵路走下去。途中一共從我身邊經過8輛列車。列車呼嘯而過，伴著巨大的鳴笛聲，讓人心驚膽顫。每次前後方發現有來車，我們同行的人迅速觀察是在左右哪條鐵道，然後迅速去相反鐵道邊臥倒，因為如果站著一定會被車皮經過造成的強大氣流捲走，而臥倒的話，火車底盤相對來說是空的，不會造成太大的吸力。而且由於火車鳴笛聲震耳欲聾，每次車來我們都告訴彼此要張開嘴，背對火車，以防止聲波震破耳膜。就在這樣驚心動魄的夜晚，我們16個人最終步行到了株洲車站。而A997還沒有到站∼

　　1月30日

　　02： 13：我爸派車到株洲來接我，我們晚上走株洲-湘潭-長沙這條線。此時我已經回到了長沙的家中。從1月27日16：00從北航出發，我這趟回家之旅經過了 82個小時。其中遭遇兩次斷水斷糧，並在南昌發起"維權行動"，最後夜行7公里到達車站。現在回想，真是驚險迭起。在此，我祝願所有回家的老百姓們能早日安全回到自己的家。

　　我的幾點感觸：

　　1，驚險的旅程也不全是慘，在其中，我認識了好多朋友，有盲人老革命大哥、有花都藝校可愛的30多個孩子們，還有很有魅力的思思老師，還有整天侃大山的廣佬大叔，還有長沙老鄉小情侶，還有從浙江打工回貴州的打工仔陳大哥，還有最後勇於跳車的16個好兄弟姐妹。總的來說，收穫比苦難多，開心比鬱悶多。

　　2，湖南人很團結、很優秀！在夜鬧南昌過程中，我看到了我們湖南人的優秀，我們團結！我們勇敢！我們關心弱勢群體！我們敢於向不平等叫板！我們霸得蠻！總之，經過這件事，我更加以自己是湖南人而驕傲！

　　3，鐵路當局某些狗官事情不會處理，還威脅群眾，這種人就該槍斃！南昌那個副站長就是典型的垃圾狗官，滯留這麼多旅客也沒有個處理辦法，不管候車室裡人們的死活，不發放補給食物和水，根本就不把旅客當人看。還出言說要用武警來鎮壓我們！TMD中國老百姓不總是逆來順受的！碰到這種狗官，一群人踩死他才解恨！

　　4，我們國家對於危機事件的處理能力缺乏。我們缺乏足夠的應急機制來應對突發事件。出了事情就是拆東牆補西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南方一受雪災，整個社會就全亂了。鐵路系統無能為力不說，很多黑心人乘機發國難財：京珠高速公路上滯留的旅客如果想吃方便麵需要花50元買面，然後更荒謬的是20元加水！周圍的農戶坐了盒飯要價100元一份。真TMD不是東西。面對這樣哄抬物價，政府竟然沒有一點措施。一不打壓黑心商人，二不進行相關物資補給，三不公布相關信息，讓被堵群眾不知道真實情況。

　　5，各車站滯留這麼多人，歸根到底的原因是在於地區發展不平衡。很多偏遠地方的人們如果不出來到廣東、浙江、上海等地打工他們就活不下去，由此造成了大量人滯留沿海發達地段車站。針對這種情況，長期來說，中央應該出臺相關政策，扶持欠發達地區發展，不要讓人們背井離鄉到外地打工，讓他們能夠在自己的家鄉土地上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外地的打工仔過年肯定要回家，這給全國運力增加了太大的壓力。中國要加快縮短地區發展不平衡，這樣我們的社會才能真正實現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