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大蹊蹺減刑出獄:高院法官腐敗震撼中紀委

六年前「遼源打黑第一案」的主角「黑老大」劉文義,在初審時獲刑二十年,但幾經司法來回後,最終僅判刑五年,而且因在監獄進行「技術革新」,服刑三年即告出獄。

今年7月,在中紀委督辦、吉林省紀委統一查處之下,劉文義再次被捕,相關律師、法官和監獄管理人員因涉嫌介紹賄賂和受賄被查。其主體是吉林省高院的四名重要法官,從而引發吉林司法界的強烈震盪。

吉林省梅河口市新合鎮勝利村,梅河監獄所在地。

三年前的12月,一場大雪過後,半夜氣溫急轉而下,寒意浸骨。突然響起一陣鞭炮聲,惹得村子裡一陣雞鳴狗吠。

在監獄煤礦輪值零點班的村民老張,看到一幕從未見過的大場面:奔馳、寶馬等三十多輛小車在監獄門口排成長隊,一直接續到村口。起初,老張以為來了什麼大人物,後來才得知,原來這些車輛只是來迎接一名叫「劉老五」的犯人出獄。

劉文義,綽號「劉老五」,被指控為吉林省遼源市黑社會性質組織頭目。2001年9月,在吉林省打黑除惡行動中,該組織被剪除,主犯劉文義一審被判20年,其時遼源各界無不拍手稱快。

蹊蹺的是,該案重審以及上訴、申訴後的審理中,劉文義刑期一改再改,由20年減至15年、10年,最後僅獲刑5年。更令人吃驚的是,2004年底,劉文義竟然又出現在遼源街頭——他在獄中通過「技術革新」獲得減刑,只呆了三年便提前獲得自由。

今年7月,吉林省委的一份批示,放在了該省檢察院主要負責人的案頭。

劉文義蹊蹺減刑,經舉報後受到高層重視。在中紀委督辦、吉林省紀委統一查處下,8月初,劉文義在河南洛陽被吉林警方抓獲。

隨著劉文義再度被抓,包括其原辯護律師在內,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庭長宋翔、刑三庭副庭長劉建偉、審判監督庭法官於承烈與刑三庭法官李永軍應聲落馬,並牽出一起監獄醜聞。

吉林省檢察院知情人士透露,此減刑事件背後玄機,是相關司法人士鬻刑之事實。

「遼源打黑第一案」

11月5日,遼源市公安局局長任劍波對南方週末記者證實,該案是由吉林省紀委在統一查處。

此番案發,緣於6年前的一樁舊案,當時此案頗為轟動,被稱為「遼源打黑第一案」。

劉文義,現年40歲,遼源市龍山區福街鎮人。記者在當地探訪,街坊談起他仍不住搖頭。據介紹,劉家共有兄弟五人,劉文義排行最末。從中學起,劉文義便和鄰居李丙源(綽號五丙子)等多人一起聚眾鬧事,在當地頗有惡名。

司法記錄表明,因犯有流氓罪,1985年,18歲的劉文義即被遼源市中院判處有期徒刑10年;1990年釋放後,又因流氓罪在1994年被遼源市勞動教養委員會決定勞動教養三年。

遼源市公安部門一份公開資料顯示,1993年,劉文義夥同他人多次滋事,很快在當地闖出名聲。為爭奪「黑道」老大地位,劉文義糾集二十多人,與當地以邊萬國為首的另一派勢力持槍械鬥。後邊萬國在拒捕時被公安機關擊斃。由此,劉文義確定了當地「黑老大」的地位。

公安機關稱,在該組織內部,劉文義自稱「老大」,負責組織、領導以及幕後策劃,其成員包括其二哥劉文財、三哥劉文武、四哥劉文章及號稱「遼源第一殺手」的薛克華等人。

1999年7月,在東遼縣遼河鎮某村開採煤礦時,劉文義以鄰礦開採過界為由,勒索鄰礦業主唐某9萬多元。之後,更是憑藉勢力將唐某的煤礦據為己有,成為其經濟來源之一。

當地知情人士介紹,劉老五以其勢力控制遼源商界,其三哥劉文武則頗有經濟頭腦,劉氏兄弟互為依托,「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一些正常渠道無法解決的矛盾和經濟糾紛,只要托到劉老三處,事情往往水到渠成,事後則免不了奉上酬勞。

2001年9月前後,在全國打黑除惡的大形勢下,遼源警方一舉打掉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抓獲劉文義及組織成員共23名。警方稱,該組織涉嫌敲詐勒索、故意傷害、強迫交易、強姦等犯罪行為,作案35起,致傷十多人。

時至今日,在吉林省公安廳網站上,一篇名為《遼源市公安機關摧毀以劉文義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仍然在線。

 三審三減:從20年到5年

2002年7月,遼源市檢察院對劉文義及其組織共11名主要成員提起公訴。當時,劉文義的代理律師為吉林國隆律師事務所主任鄭緒達。

起訴書表明,劉文義被指控犯有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以及強迫交易、故意傷害等多項罪名。

當年8月27日,遼源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劉文義被認定有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等七項罪名,總刑期34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0年,其他骨幹成員則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至20年。

劉文義隨後提起上訴。2003年4月25日,吉林省高院作出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

2003年9月,遼源市中院一審改判,劉文義被減刑至15年。

一個引人注目的細節是,一審改判後,劉文義原有七項罪名被減為五項,變動最大的是,其中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已不在其列。

一審改判的判決書認為:「對於劉文義……等犯有組織、領導和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事實,經查,根據控方提供的現有證據以及各被告人的具體犯罪事實,均不符合該罪名成立的標準,故對指控的罪名不予支持。」

長期關注該案的遼源司法界一人士接受記者採訪時認為,一審改判摘掉劉文義案「黑社會」的帽子之後,對餘下各項罪名,當審法官便可以酌情輕判,留出較大的自由裁定空間。

上述變動玄機重重,具體原因目前尚不得而知。劉文義今年再次被抓後,據吉林省檢察系統知情人士介紹,遼源中院某位負責人曾被紀檢部門要求協助調查,後返回原單位正常上班;另外,該案代理檢察員、遼源龍山區檢察院起訴科副科長蔡立嚴也被有關部門帶走。

上述知情人士稱,改判後,劉文義再度提出上訴。2003年年底,經吉林省高院審理後,二審判決,劉文義的刑期再度從15年縮減為10年。

其時,審理該案的正是該院刑一庭,時任庭長為宋翔。

在律師鄭緒達的建議下,劉文義又提出申訴,案件被轉移至審判監督庭。該庭主要負責審查、糾正各種被認為裁判不當的再審案件,被稱為「小法院」。申訴結果是,初審被判總刑期34年、執行20年的劉文義,最後僅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涉案的四名高院法官中的於承烈,當時正是審監庭成員。

2003年年底,劉文義進入吉林梅河監獄服刑,按5年的正常服刑期,從他被羈押日2001年9月13日算起,應該到2006年9月12日出獄。

「技術革新」獲獄內減刑

奇妙的事情再次發生。在監獄內,劉文義又一次獲得了減刑的機會,並於2004年年底出獄,實際服刑不過三年有餘。

吉林省檢察院人士透露,獄方稱,劉文義獲得減刑的原因,在於改善監獄冬天供暖方面「有重大技術革新,對監獄作出極大貢獻」。「一個黑社會老大,談不上有什麼技術,更不用說能有什麼革新。」上述知情人士笑談,實際情況是,由於監獄經費緊張,供暖一直不足。劉文義哥哥劉老三花費三十多萬元,為監獄配備一套取暖鍋爐。

為讓減刑順利通過批准,監獄更一度組織相關人員,通過了對該「技術革新」的認定。

因為此事,梅河監獄多名管理人員曾被要求協助紀檢部門調查。其中受省紀委「雙規」期間,該監獄副監獄長安彤晨承認,曾在劉老五減刑一事中謀取個人利益。

安彤晨現年四十餘歲,在監獄分管勞改等方面,減刑大權在握。

11月5日上午,梅河監獄的監獄長蘇俠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目前,安彤晨涉嫌受賄一案在由有關部門偵辦中。

減刑背後的司法界「盟友」

劉文義在監獄外度過了近三年的自由時光。到今年8月,他因被人檢舉再度被拘,從而牽扯出從律師到法官一干人等,均成為他減刑路上的「盟友」。

11月1日,吉林國隆律師事務所另一主任宮宇告訴記者,該所主任律師鄭緒達已被刑事拘留。

該所提交給有關部門的一份說明顯示,今年8月1日晚,鄭緒達律師赴外辦案返回長春後,被吉林省紀委帶走協助調查。8月6日,鄭的家屬接到電話通知前往吉林省松原市。次日,其家人在松原市看守所領到刑事拘留通知書。

長春律師界有關人士介紹,鄭緒達為該市知名律師,是長春市政協常委,由此結識各界要人,被認為頗有能量。此番涉案,刑拘通知顯示正是「介紹賄賂罪」。

11月2日,松原市看守所傳達室向南方週末記者證實,與鄭緒達一同陷入囹圄的,還包括:吉林省高級法院刑一庭庭長宋翔、刑三庭副庭長劉建偉、審判監督庭法官於承烈、刑三庭法官李永軍以及四平市中院執行局副局長趙大偉。

吉林省檢察院有關人士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此番重查減刑一事,源於相關舉報,最終引發高層重視。8月1日前後,上述涉案法官先後被該省紀委「雙規」。8月17日,法官家屬接獲松原檢方通知書,表明上述五人因涉嫌受賄被刑拘。

由於涉及職務犯罪,案件由省檢察院反貪局交由松原市檢察院組成專案組偵辦。

接近專案組的人士透露,此前剪除劉老五涉黑組織時,其三哥劉老三並不在被訴之列。劉文義被審判期間,正是劉老三在外四方活動,提供資金打通各方。除通過交遊廣闊的律師鄭緒達上下疏通外,劉老三並經四平中院趙大偉引薦,結識高院相關法官,為弟「說情」。

出獄後,劉老五在遼源一度公開宣稱,為減刑共花費400萬元,釋放後更是大肆張揚,擺酒慶祝。松原檢方人士透露,經偵查初步認定,5名法官中大多數涉及金額2-5萬不等,個別人則達數十萬元。一個由律師和法院人士穿針引線,涉黑被告人和高院法官達成默契的聯盟,在種種勾兌後影響法院判決,經各種司法程序,劉文義最終獲得5年輕判。

目前,因涉嫌行賄,劉老三已在長春被警方刑事拘留。

吉林司法界強烈震盪

來自遼源警方未經當事人證實的消息稱,減刑一事複查期間,獲知消息的劉文義曾電話威脅遼源警方負責人,意圖阻止調查,氣焰極為猖狂,有關電話並被警方錄音存檔。

目前,在紀檢部門的督辦下,劉文義舊案已由吉林省檢察院抗訴至最高人民法院,正等候最高人民法院批復。不出意外,此案將發回一審法院重審,糾正吉林高院終裁5年的判決。

吉林高院涉案四名法官中,宋翔是吉林省刑事審判權威,長期擔任刑一庭庭長要職,為該院重量級人物。此番被查,引起吉林司法界強烈震動。

與其熟識的司法界人士介紹,宋翔今年五十多歲,對法律熟稔,辦事嚴謹認真,是該省刑事案件方面專家。案發前已進入該院審判委員會任專職委員。

另三名法官也曾均為刑一庭成員,在宋翔手下任職。其中,劉建偉今年45歲,法律專業大學本科學歷,在法院系統工作二十餘年,今年3月底才由吉林省人大常委會批准成為刑三庭副庭長,被認為頗有作為。

11月7日,吉林高院宣教處王君誠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宋翔等上述四名法官涉嫌同一宗案件,目前由檢察機關偵查中,由於案件尚未偵結,目前不方便透露相關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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