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談紅樓夢 少如黛玉今似寶釵(圖)
問:蔣勛什麼時候變成林青霞的偶像?
林青霞(以下簡稱林):有朋友送我蔣老師講紅樓夢的光碟,我聽了就很想見他。後來知道蔣老師在這兒開課,我就趁每星期回臺灣探望父親時來上課。
老師是我唯一的偶像,不能太接近,太接近我會怕,哈哈。
蔣勛(以下簡稱蔣):楊凡(香港電影導演)笑她:「你一定是一生都沒有偶像,一定要找一個偶像。」
林:老師還是我的半顆安眠藥。因為聽老師講紅樓夢的碟片(光碟碟片),心裏很安定,就容易入睡。
蔣:在捷運(城鐵)上也有人告訴我,他長期失眠,聽我的有聲書,一聽就睡著,我的聲音讓他安靜。我很高興。
問:開紅樓夢的私人講堂是什麼緣由?
蔣:最早是一群好朋友希望在富裕的生活之外有不同的、精神上的追求,所以最早不只講紅樓夢,也上中國美術史、西洋美術史;只是個小班,一二十人,每星期五下午上課。
青霞剛來上課時,我滿緊張的。她是大明星,借我們場地的員工都跑來排兩排等著要看青霞。媒體對她的塑造,我還是難免受到干擾……
林:他的目光都不飄到我這邊!我坐在邊上,他快看到我了,目光又移過去了。我想,嗯,這樣很安全,老師都不看我,我就戴上我的老花眼鏡,沒想到一抬頭,哎呀,老師看到我了!
蔣:哈哈,一看到青霞戴上老花眼鏡,大明星一下變成真實的人——她也會老花!那之後我就好了,突然覺得好輕鬆,好像魔咒被破除了。所以,要一清如水去認識一個人的本質,是大修行,青霞是我很重要的功課。
那幾年來上課的多是富貴中人,紅樓夢講的也正是富貴人家的事,也講情深的苦。課結束一年多了,大家都有些變化,有些人走了。他們叫我老師,可是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因為我相信要過富貴、過情深這一關都不容易。
問:林青霞曾經演過賈寶玉,讀紅樓夢有什麼體會?
林:大家都猜我演林黛玉,張艾嘉演賈寶玉,後來我們對調。李導演(《金玉良緣紅樓夢》導演李翰祥)說,我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我也覺得我可以演得到。
我演過的角色,我就最愛男角:賈寶玉和東方不敗。
蔣:我覺得李翰祥了不起。青霞眉眼之間有一種英氣,他看出來了。我剛從巴黎回來看到這部電影,記得好清楚,她被賈政毒打時那個驚心動魄!
林:那場戲,我的小女兒不敢看,臉紅紅地抱著我。我跟她說,其實我墊了毛巾,不怕、不怕。
在真實生活中,有人猜我是薛寶釵,我希望能夠做到王熙鳳,那麼會管家,但是心不要那麼毒。其實,我以前的性格中是有林黛玉討人厭的部分,愛哭、敏感、又多愁,別人看我覺得我彆扭。
蔣:看青霞演的《窗外》,就知道她一定很彆扭。她的臉像蒙著一層霧,喜悅和憂傷都混合在她臉上。
林:那時候太單純了,剛剛高中畢業,才十七歲。但老師認識我的時候,我已經變成薛寶釵了,結婚以後,很自然地變換角色。
蔣:我們性格裡都有林黛玉和薛寶釵,我們永遠都會在兩種性格之間矛盾。林黛玉帶著不妥協的堅持死去,薛寶釵懂得圓融,跟現世妥協活下來。我們要內在有自我的堅持,在外又能與人隨和相處,能在這兩者平衡,真是大智慧。
林:講得真好,就是這麼回事!我十幾歲時,愛為賦新詞強說愁,也不知道在愁什麼,很不快樂;卅歲之前,我的痛苦佔了百分之八十。有一次照鏡子,問自己是誰呀?我原來是什麼樣子?譚家明導演跟我說:「你如果能不在乎人家的看法,你就成功了。」
少女情懷如黛玉 嫁入邢府似寶釵
「潮來潮去,白雲還在青山一角。」蔣勛寫了詩,裱成掛軸送林青霞。很定靜的字,他說是打坐四十五分鐘之後才動筆的,把這分安靜送她,讓她打坐時可以觀想。「真漂亮!像弘一大師的字,嗯,比弘一還好!」林青霞不住地讚嘆,也因為知心的體貼
為了這場由紅樓夢而起的師生對談,林青霞從香港飛來,和蔣老師回到以前上課談紅樓夢的地方,但當年同窗有人已不在。舊地開講,老師還是蔣勛,學生只有林青霞一人。
曾有捷運上的陌生人對蔣勛說:「你前世在廟裡捐過一口鐘,所以這一世會有很好的聲音。」林青霞說蔣勛是她的「半顆安眠藥」,他的話音帶來安定的力量。
蔣勛自稱是「美學傳道者」,他講美,講得極其動人,幾乎具有宗教的感染力量。為富貴友人開的「紅樓夢私塾」,像映照真實人生的隱喻;他說書,也看進聽課者的內心;林青霞仰望蔣老師的眼神,早不限於紅學,而是尋求行走人生的指引。
蔣勛說,每個人都能在《紅樓夢》人物中看見自己,即使是惡棍薛蟠或賈瑞。被導演徐克誇為「五十年才出一個的美人」林青霞看見自己年少性格中的敏感、彆扭,有林黛玉的某個部分。但認識香港「邢太太」的朋友,卻猜她像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薛寶釵。
但她欽佩幹練持家的王熙鳳;剛甩脫「第一夫人」束縛的前法國總統夫人西西莉亞,也讓她欣羨:「她怎能那麼瀟灑?」
穿過大明星光環,蔣勛以寬闊的人世歷練看到她做為人的情感與脆弱,還有做為母親的欣喜,「我最愛看你跟女兒講電話,整個臉都亮了。」蔣勛的理解和引領,也為林青霞在不准她肥、不許她醜的世界中,帶給她能自在處世的空間。
三十歲之後就決定要快樂的林青霞,要自己多笑,「笑多了,就習慣了。」如今游刃有餘:被拍到眉頭皺,港媒猜她憂鬱症上身;衣服寬鬆,八卦說她怎麼變肥婆?林青霞豁達地說:「我不在乎他們怎麼寫,只要照片美就好啦!」喝著林青霞特地為他帶來的手工米酒,蔣勛的臉微紅,對著青霞點點頭。
人世有相知,也是讓人窩心的美。窗外,霓虹燈一一亮起,林青霞笑中有淚地走出了「紅樓夢」,趕著連夜搭機回她的「邢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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