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相思（十九）煉獄生活

2007-08-22 22:19 作者:婁宏偉 （十九）煉獄生活

在調遣處的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陣吆喝聲吵醒，當發覺勞教所並不是一場夢魘，而是殘酷現實的時候，絕望的感覺從心底升起。我緊閉著眼睛，對自己說，這是在做夢，不是真實的，快回到正常的人類中去吧！可是，叫罵聲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一個在門外巡視的小哨發現我還躺在床上，衝進來大叫：「趕緊給我下來，找打啊你！」

調遣處的生活讓人難以想像、難以置信。在這之前，我根本不敢相信人間還有這樣的地方。這裡的警察和小哨面目猙獰，一張口就是咆哮，一點不講人類起碼的禮儀和道理，我常常以為自己是在瘋人院裡。當然調遣處比瘋人院還可怕，因為這裡是被瘋子統治的世界。

多少年以後，每每想到調遣處，首先就會想到令人難以容忍的髒。這個髒不是客觀環境造成的，而是人為製造的，因為不讓洗澡、不讓洗衣服，不讓隨便洗漱。用最直觀的一個指標來形容髒的程度那就是蒼蠅的密度，用「鋪天蓋地」形容絕不為過。


要是以前在家裡進了一隻蒼蠅可是件大事，東偉只要聽見我高呼：「不好，這裡有一隻蒼蠅！」就得趕緊設法將其「降服」，否則我一直會心神不寧。一想到它會隨時落在任何東西上歇腳，我簡直無法容忍，為此他練就了一手「捕蠅神功」。而在調遣處我都反應不過來了，我想大叫：「不好了，有一隻，兩隻，三隻，……一萬隻蒼蠅！」吃飯的時候饅頭一端上來，蒼蠅一下子就趴上黑乎乎一層，還沒吃飯我就想吐了。

當時正處於盛夏，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小屋裡，就算什麼也不干都汗如雨下，何況每天從早上六點一睜眼就一刻也不讓我們閑著，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滿身的汗臭味。可是卻不讓我們洗澡──在調遣處的一個月裡，我沒有被允許洗過一次澡、洗過一次衣服，早晚洗漱的時間也只有各兩分鐘。衣服每天都要被汗浸透好幾次，上面佈滿了一圈圈白色的汗鹼，脫下來放在地上，衣服自己都能站住。

熬過了白天，可是晚上僅有的那麼幾個小時睡覺時間也無法安寧。身上的汗臭味招來了無數蒼蠅，晚上睡覺的時候它們就在每個人臉上滿滿趴上一層。一開始我實在受不了，就把被子蒙在頭上。但盛夏時節這樣做，很快又熱得要暈過去，可一拿下來蒼蠅又上來了。就這樣每晚在困與髒之間掙扎。

第二件讓人匪夷所思而又無法容忍的事就是不讓上廁所。早晚洗漱的時候可以上廁所，但限定的時間太短，也就二三分鐘，除非動作極快，否則一般只能在洗漱和上廁所之間選一樣。有一次我口還沒漱完，時間就到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衝出去，結果值班「小哨」竟然抄起一根大木棒，一棒子打在我的後脖頸上，把我打出了水房。

剛開始挨打的時候，心中總是充滿了悲憤和羞辱，覺得自己堂堂正正做人，坦坦蕩蕩做事，為什麼要被肆意凌辱？我從小到大是爸媽的乖女兒，成家後是丈夫疼愛的小妻子，生活的場所除了家庭、學校就是辦公室，見的都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斯文人，可剛到那裡就被隨意的欺辱和毆打，心理受到極大刺激。

但在那種環境久了，竟然對打罵也都麻木了，腦中想的就是今天怎麼能把臉和腳都洗了，被罵就當沒聽見，被打也算值了。在受點皮肉之苦和髒的無法忍受之間，我寧可受點皮肉苦。有時稍微拖拉一會兒竟然沒挨打，還慶幸半天，覺得這個小哨還挺不錯。想想過去自己聽一句重話了都心裏難受半天的人，竟然在這種地方變的不挨打就滿足，已經患上了典型的「斯特哥爾摩綜合症」。這種扭曲人心靈的方式在不知不覺的改變著人。


也有人適應不了這樣的節奏。據說有一個人平時解大便比較慢，在調遣處的幾分鐘上廁所時間根本還沒準備好就到時間了，所以一直就解不了大便。她申請延長如廁時間，也沒人理她。這樣十天以後，腹漲難忍，痛苦不堪，才經特批被允許晚上大家都就寢後單獨去上廁所。但可能大便已經干結，怎麼也解不出來。就這樣每天晚上她單獨去上廁所蹲著，早上很多人第一件事就是打聽：「她昨天解出來了嗎？」答案都是否定的。一直到第二十天，終於傳來消息，她的大便解出來了。但據說慘不忍睹，大便比石頭還硬，都是血……

當然還有比這更刺激人的事，那就是同班的葛姐來月經的時候。調遣處根本沒有衛生巾，而全班一天只有一卷衛生紙，能分給她用的也不多。這樣葛姐就只能任由經血流淌，每天穿著滿是血污的褲子，有時還會眼見著血順著腿流下來。血腥加上汗臭，蒼蠅就更趨之若鶩。這種場面讓我大受刺激。女性本是母性的象徵，女性的生理特點都是被愛護和照顧的原因，可在這裡卻成了被羞辱的理由，折磨人的方法。由於對這種景象的恐懼，我的身體本能的產生了應急反應，這種生理特點在我身上消失了很久，倒真是為我省卻了很多屈辱。


在調遣處，我們每天都要被強迫包幾千雙吃飯用的一次性「衛生」筷子。那些筷子來的時候全部是用很髒的麻袋裝著，解開後堆在地上。然後我們用一張極窄極薄的紙把供一次性使用的筷子的頂端包上，那張紙上印著「已經消毒，放心使用」之類的字。我們每天吃飯前後和被強迫勞動時，都不能洗手。有時廁所堵了，就讓用手去掏，掏了之後還規定不讓用肥皂洗手。就是在這樣的衛生條件下，調遣處奴役被關押的人，生產出大量的黑心筷子流向市場。

這種經歷讓我對師父所講的末劫時期人的道德淪喪有了更深的認識，現在很多人真是為了錢連基本的良知都沒有了。生產衛生筷的廠家和那些警察，他們能保證自己或家人在飯館吃飯的時候不用到這種筷子嗎？我也深深體會到了師父講的整個社會敗壞到這種程度，人人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被洗腦成無神論的人不相信因果報應，就算那個後果真正落到了自己身上的時候，還不相信是因為自己以前做的惡果，都不知道後悔。

還有印象深刻的事就是「低頭抱手」的「低頭」，即只能看自已的腳尖，要下巴挨到了胸前才夠標準。隊長和小哨和你說話的任何時候都必須低著頭，平時也必須一直低著頭。我因為低頭的程度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曾多次被她們打罵。有的人因為長期低頭，抬頭都不習慣了，從勞教所回來很長時間後仍習慣保持低頭姿勢。

在調遣處，由於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肉體的折磨，精神上的凌辱，我的神經也繃得緊緊的。時間長了，我發現自己腦子開始變木了，神智變得有些不清了。我想，這也許是生命的一種自衛方式吧。在痛苦中，只有讓自己的神經變麻木了，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痛苦的感受。慢慢的，我連自己的存在都開始覺得模糊，甚至有時連東偉也想不起來了。這一切讓我感到恐懼，如果我連最愛的人都想不起來了，我是不是要瘋掉了？

(今年三十八歲的卜東偉是總部設在舊金山的美國亞洲基金會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因修煉法輪功於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被從家中抓捕。後被非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半，現關押在北京團河勞教所，已經整一年。卜東偉的妻子婁宏偉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自丈夫被抓後，婁宏偉多方呼籲營救，現已得到歐盟、國際大赦等機構及美國、英國、德國等多國議員的聲援和幫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