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文革：小腳婆婆過路卡背毛語錄

1966年3月，我生了兒子。當時我在昌圖縣的一個鐵路沿線的農村小學教書，愛人在大學就讀，婆家和娘家都在瀋陽市裡。我在學校住宿沒有辦法帶孩子，只好租了半間房一鋪北炕立個家，請裹足的婆婆來和我一起住，共同照看孩子。

婆婆是河北人，勤勞而善良，從小裹了足，沒有念過一天書，說起話來，我們東北本地人有時聽不懂。

半間房一鋪炕的家，讓老人和孩子整天呆在家裡，真的很難受。特別是天漸漸熱了，婆婆常抱著孫子去火車站那條小街上走走，哪兒涼快就在哪兒坐坐，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和旁人嘮嘮嗑。這日子過了有一段，我忙著上班，婆婆哄著我的兒子，雖然經濟不是很寬裕，娘三個過得也算舒心。

忽然有一天，婆婆很難為情地對我說：「我想回瀋陽家，孩子我帶著。」聽完這話，我有點發懵了，不知道婆婆為什麼要回瀋陽？我趕忙說：「媽，我有什麼不好你就罵我，生活上有什麼不習慣，你就說出來，我會想辦法。怎麼呆得好好的就要走呢？」沉默了一會，婆婆說：「你不知道，這幾天在街口有紅衛兵設了路卡，不背毛主席語錄就不讓過去。我不認字，那會背語錄。不背語錄就上不了街，呆在家裡悶的慌。」

原來，紅衛兵不僅設路卡，還到商店監督買東西的顧客和售貨員，見了顧客售貨員要先說：「‘為人民服務’，請問你買啥？」這時，顧客必須背完語錄再說買什麼，如「‘鬥私批修’，買火柴。」為此，婆婆不敢進商店。這事我也忽略了。

我趕忙和婆婆說，現在搞運動，哪兒都一樣，你別回去了，我教你背毛主席語錄，你別急。話是這麼說了，我也為難。婆婆沒有文化，記憶力又差，怎麼教？怎麼背呀？我只好找些簡單的教她，像「要鬥私批修」，「向雷鋒同志學習」，「為人民服務」，「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等等。於是，我選擇早、晚的時間，還有吃飯的時間教婆婆背誦。她真的一點也不能理解，只得死記硬背，加上她說的是關裡的樂亭腔，背出來像唱歌逗得別人哈哈笑。老人記不牢，一著急就忘了，我怕老人灰心，天天鼓勵婆婆，我說：「哪條記住了，你就背哪條，背錯了也不要緊，因為你是貧農出身。」這樣還有點效果。

學會了幾條毛主席語錄，婆婆就又抱著孩子上街了。街口仍然有紅衛兵設路卡，紅衛兵見了婆婆，先說：「要鬥私批修。」

婆婆懷裡抱著孫子，一緊張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忙問紅衛兵：「我該說啥呀？」

紅衛兵說：「你也說一條語錄。」

想了一會，婆婆說：「千萬要鬥爭。」紅衛兵和路口的聽了人都笑起來，趕忙幫她矯正過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又有個紅衛兵說：「大奶，你再說一條別的語錄吧。」婆婆想了想說：「農業學大‘請’」，她把「慶」說成了「請」，大家又是一陣笑。婆婆不好意思了，轉過身抱著孩子對紅衛兵說：「我背錯了，就不過去了。孫子，我們回家吧。」後來，紅衛兵問：「你是什麼出身？」婆婆說：「貧農。」於是放她過去了。

婆婆到商店買東西也覺得為難，她最會的那條語錄是「為人民服務」，可每次都是售貨員先說了這條語錄，婆婆又不知道說什麼了。有時，婆婆回答說：「我也為人民服務。」逗得大家笑起來。還好，平時都認識，考慮她年齡大，一般都不難為她。

婆婆過世了，我常和我的兒子說起那年月的這段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