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連載】我所經歷的新中國(十六)

六丶白賠的眼淚

「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川西平原陽春景色遠勝江南,黃燦燦菜花千里一色,綠油油麥苗萬疇翻波,黃鸝叫枝頭,蝴蝶飛花間,溪流白似銀,綠柳蘭如絲。在這美麗的日子裡,我喜歡騎著單車在田間地頭奔跑,像隻鳥像隻鷹,這是多麼美妙的享受!在這如詩如畫的歲月,我們更嚮往老大哥蘇聯。蘇聯是社會主義,聽說那裡工廠林立,煙囪如枉,城市遍街汽車奔跑,農村鐵牛耕田,收割用康派因機,一切自動化。人民生活幸福得不得了,牛奶麵包仍吃仍喝,毛主席教育我們說:「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明天是什麼?農村,樓上摟下電燈電話;城市,鮮花盛開綠草茵茵。這就是人們夢想的共產主義社會!

我們視蘇聯領袖史達林為自已國家的領袖丶導師,深深地熱愛和尊敬。這認賊為父的理念,全來自於中國共產黨的教育和蘇聯文化的影響。那時蘇聯的電影丶蘇聯的小說,比比皆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丶《卓婭和舒拉》丶《無腳飛將軍》等書是年青人必讀的文藝作品,特別是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小說,人人看得如痴如醉,個個讀得發瘋發狂,書中主人翁保爾·柯察金那段「至理名言」大家記得滾瓜爛熟,下少人還寫在筆記本上或壓在辦公桌玻璃板下,作為人生座右銘:「人生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而生命對於人只有一次,當你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庸庸碌碌無為而感到羞恥,在你臨死的時候可以這樣說:我的一生已經獻給人類最壯麗的的事業---偉大的共產主義社會。」除此,還有個時髦的亊兒就是加入中蘇友好同盟,在灰制服的上衣口袋上佩戴著一枚有中蘇兩國國旗的小小紀念章,以顯示自已是中蘇友好協會會員。

就在這一年---1953年3月5日的下午,工作組全體人員在大廳學習和看書,「夢覺」突然驚惶失措,慌慌張張含著眼淚從寢室跑出來高聲喊:「不得了,不得了,同志們,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全世界共產主義的偉大領袖,我們敬愛的革命導師史達林大元帥逝世了!」大家聽著這一喊,一時不知所措,怔怔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似信非信地急忙問:「真的嗎?真的嗎?這消息是聽誰說的?」

「夢覺」自參加革命就從家裡帶個半導體收音機,不論走到哪裡都放在身邊,經常免費為我們提供中央的決策資訊,此時為了證實他報告的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即忙扭開收音聲的按紐,立即傳出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一個女播音員哀婉丶淒切丶悲涼的聲音:「全世界革命人民的偉大領袖,蘇維埃人民偉大的統帥,中國人民最忠實的朋友,史達林同志因病於今日上午北京時間八點四十五分,不幸在莫斯科國家醫院逝世」……

接著是沈重的哀樂,在場的人一下哭了起來,哭得比死爹死媽還傷心,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哭。不一會兒大家自覺地在手臂上纏上青紗,胸前掛上小白紙花,心情悲痛,顏面淒切。這傷傷心心地哭,有聲有淚地泣,全是出自內心真情,決非裝摸作樣,更非虛假。但為什要哭?要流淚?到底他的死與我們有何關係?誰也說不清楚,也無法說清楚。現在想起來也真笑話,一個外國人,還侵略過中國的外國人死了,卻傷傷心心地去哭他,你說滑稽不滑稽?白賠眼淚,白焙情感麼,想不到幾年後才知道他竟是世界上最殘酷丶最專橫丶殺人如麻的暴君。

在他死後的1956年3月,蘇共第二十次代表大會上蘇共總書記赫魯雪夫在他的「秘密報告」中,以大量的無可置疑的事實,揭露了史達林在執政期間許多鮮為人知的罪惡,他首先公開列寧的遺囑「他會不講道理地濫用權力,列寧建議同志們想個辦法把史達林從黨的總書記這個位置上調開」。1923年3月5日列寧曾給史達林寫過一封信,其中有這樣的話,「我無意這樣輕易地忘記你反對我的言行,……您是同意收回您的話並且道歉,還是寧願斷絕我們之間的關係,請你斟酌。」(見列寧給代表大會的信與《給史達林的信》見《列寧全集》中文版,第36卷第618頁。)在1924年5月召開的蘇共第十三次代表大會開會之前,史達林十分緊張,意識到在代表大會上宣讀列寧的遺囑對自己十分不利,他積極進行幕後活動,要求列寧生前的戰友如托洛茨基丶加米涅夫等人助他一臂之力,結果列寧給代表大會的信沒有在代表大會上宣讀,史達林得以繼續在蘇共十三次黨代會上當選總書記的職務。

 

在史達林執政期間死於非命的至少有二千萬到六千萬人之多


在他執政期間從1936年開始,對老布爾什維克發難。1936年是加米涅夫和季諾維也夫審判案,幾萬人被捲進來,然後37年是皮達可夫和拉狄克審判案,幾十萬人含冤而死,然後38年是布哈林審判案,幾百萬人牽扯進來。「列寧近衛軍」領導了十月革命的第六屆中央委員中,約三分之二被處決或暗殺;列寧最後一次出席的十一大中央委員會的27名中央委員,約20名被處決或暗殺;列寧去世後黨代會(十五大)的7名政治局委員,除史達林本人外,其餘六人布哈林丶加米涅夫丶季諾維也夫丶基洛夫丶李可夫和托洛茨基全部被處決或暗殺;以列寧為主席的第一屆蘇維埃政府15名人民委員中,除列寧丶斯維爾德洛夫等5人過早故去外,其餘9名人民委員全部被處決。

蘇共第十七次代表大會1966名代表中有1108人被捕,139名正式和候補中央委員中有110名被處決或自殺。在布哈林等布爾什維克黨的領導層被清洗同時,以「紅色拿破崙」丶蘇聯國防人民委部第一副人民委員丶傑出的戰略軍事家米•圖哈切夫斯基元帥丶紅軍政治部主任丶副國防人民委員加馬爾尼克元帥丶紅軍總參謀長丶副國防人民委員亞•伊•葉戈羅夫元帥丶遠東特別集團軍司令布留赫爾元帥丶副國防人民委員丶列寧格勒衛戍區司令雅基爾元帥為首的紅軍將帥和衛國戰爭英雄被大批地處決了,他們包括:陸軍4名一級指揮員中的3名丶16名集團軍司令中的15名丶12名一級集團軍司令中的12名丶57名軍長中的50名丶28名軍政委中的25名丶64名師長中的64名丶97名師政委中的79名丶397名旅長中的220名丶456名團長中的401名,以及幾乎全部海軍最高指揮員共35000多名紅軍高級指揮員。

德國軍事當局曾提醒希特勒不要進攻蘇聯,這名納粹領袖回答說,蘇聯高級軍事幹部最優秀的部分已於1937年被史達林消滅了。任何人都看得明白,無論哪一次戰爭,無論哪一國軍隊,都沒有像蘇聯軍隊那樣,在與法西斯德國不可避免的戰爭前夕,遭到如此慘重的打擊。

不少資料表明,從1928年開始以「人民革命」丶「歷史真理」丶「祖國安全」丶「人類理想」的名義,一場整整持續了十年的政治鎮壓血腥屠殺,史達林以各種「革命」的名義,把成千上萬名的科學家丶哲學家丶發明家丶工程師丶藝術家丶戲劇家丶作家丶畫家丶詩人丶演員丶電影導演,以及成千上萬名區委書記丶集體農莊主席丶拖拉機站站長丶車間主任和普通教師丶普通宗教信徒被關進集中營,死於非命的至少有二千萬到六千萬人之多。

中國古代臭名昭著的首任暴君秦始皇曾經焚書坑儒,活埋了四百個儒生。古羅馬的三個暴君,尼祿,提庇留和蘇拉,曾經把兩萬羅馬人殺死。據說最殘酷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所長托馬斯•托爾奎馬達曾活活燒死一萬零二百二十人,並燒掉六千八百六十具逃亡的或已死去的異教徒的模擬像,此外還判處九萬七千三百二十一人終身監禁丶沒收財産和穿一種名叫"聖賓尼陀"的恥辱服。伊凡雷帝時沙皇特轄區制度使幾十萬人喪命,在這一制度最猖獗的時期,莫斯科每天有十至二十人被處死。法國雅各賓恐怖時期,由革命法庭判決而上斷頭臺的共一萬七千人,大約還有同樣數量的人未經法庭審訊即被定罪或屈死獄中。至於因"嫌疑"而被雅各賓派關到監獄中的人數就不知多少了,最可靠的估計為七萬人。

但在整個19世紀,因為政治原因被判死刑的俄羅斯人才不到20個人,被流放,被監獄關死的也就幾百人,頂多幾千人。但是死於史達林之手的卻高於此數的一千倍一萬倍,1990年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公布了一個數字,從1930年到1953年期間,蘇聯有三百七十七萬八千二百三十四人死於非命。1991年蘇聯克格勃首腦克留奇科夫宣布了一個數字,從1928年到1953年,史達林主掌大權的25年期間,蘇聯有450萬人死於非命。歷史的記錄更為駭人,在史達林大權獨攬的25年中,死於非命的俄國人總數,下限是2,200萬,上限是6,600萬。從1937年到1938年,即布哈林被捕入獄到審判處決的幾百個日日夜夜中,僅在莫斯科一地,一天就有上千人被槍斃。莫斯科火葬場的焚屍爐烈焰滾滾,不分晝夜地火化掉源源不斷的血肉模糊的屍體。這已不是鮮血匯成的小溪,而是白骨皚皚的荒原了!歷史上任何暴君都沒有鎮壓和虐殺過如此衆多的自己的同胞丶普通的公民丶革命的精英和國家的棟樑!

2003年11月7日《文匯讀書週報》向繼東寫的《1930年代的肖霍洛夫》一文透露:1932—1933年間史達林強制推行農業集體化,使近700萬農民餓死。1933年至1940年就有近千萬人被捕,100多萬人處決或死在勞改營裡。史學家認為,「史達林的寶座其實是用千百萬無辜者的血祭奠的。」據不完全統計,在30-50年代期間蘇聯全國的政治犯和判刑人數,多達380萬人,其中近80萬人被判死刑,死於勞動教養營感化營丶監獄(包括刑事犯)共96萬人。當時全蘇聯人口僅有一點八億,受害人數高達百分之三。

據瞭解當時參加大會的各國代表團都發有報告文本,在各國代表團中立即引起強烈的反映,率團參加大會的波蘭統一工人黨總書記貝魯特就因過去完全按照史達林模式行事,驚懼萬分,自知難逃波蘭人民的懲罰,不幾天就猝死在莫斯科。當毛澤東得知《秘密報告》內容後,曾感慨地說:「蘇聯揭露史達林的統治,其黑暗不下於歷史上任何最專制暴虐的統治」「史達林把封建主義的精神實質帶進了共產主義運動中,呼吸這樣的空氣是不行的,他已成了共產主義運動中的成吉思汗。」「史達林嚴重破壞社會主義法制,這樣的事件在英丶法丶美這樣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

其實,比赫魯雪夫作報告早十多年便有一個人深刻揭露史達林統治時期存在的問題,這個人就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法國大文豪羅曼·羅蘭,1935年6月他應高爾基的邀請訪問蘇聯,曾兩次見過史達林,經過近一個月的觀察丶調查,回到法國後他寫了《莫斯科日記》。羅曼·羅蘭是一個進步作家,被譽為二十世紀人類偉大的良知,他擔心《莫斯科日記》的發表會被扣上反蘇反共的帽子,臨終前他囑咐自己的《日記》在50年之內不得發表。在《日記》中他列舉蘇聯獨裁專制過頭,自由民主不足。並尖銳地提出如下幾個問題:

(1)蘇聯正在出現一些自稱為國家和民族衛士的共產黨員及其領導者們,他們不顧一切把自己變成一種特殊的階級,這些人表面工資並不高,但享有金錢之外的種種特權(住房丶食品丶交通工具等),並有給親朋帶來方便的無形影響力。羅蘭認為「這個黨已經獲得控制最高權力集團的權利,一個特殊的共產黨人貴族很可能在黨本身不知不覺的情形中形成」。「由於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權力正在向腐敗下滑」。

(2)個人迷信嚴重。史達林酷似羅馬皇帝,他的肖像如山如海在人群中漂浮著。一切大小成就,功勞必須歸於史達林—個人身上,其他的人只能把自己貶低到一錢不值的地步。羅蘭稱對史達林的崇拜已「成為一種宗教般的禮儀」,人們已被訓練成木偶,工具;羅曼·羅蘭將列寧和史達林做過比較:當「列寧看到牆上自己的形象,便勃然大怒:‘這使我感到厭惡。到處我都看見自己的豬腦袋。’而史達林則相反,他有自我欣賞丶自我歡呼的癖好。」;

(3)肅反擴大化,排除異己,亂抓濫殺。羅曼·羅蘭問:「為什麼你們對政治犯是那樣殘酷無情,對冤假錯案卻幸災樂禍不足挂齒?」

(4)不民主,人們不敢說心裏話,在蘇聯「誰要是坦露心靈,誰就等於出賣自己;」

(5)相當多出身不好的青年感到沒有前途,處於半麻木狀態,無形中就不人道地形成一個為社會所遺棄的階級。羅蘭認為蘇聯的個人迷信並非真的來自群眾,而是領導自己製造出來並加以維護的。最後,他寫道:「蘇聯那樣幹下去,肯定是干不好的,一定要出大亂子,要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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