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大王鄭淵潔:小時候最大理想是當掏糞工(圖)



人擠人人挨人人碰人……在王府井麥當勞約見也可以談正經事?只有童話人物才這麼想、這麼選。他本來就是童話人物,創造了等身童話作品的「大王」,自己當然就是童話世界的明星一號。

使出大灰狼的計謀和體力,終於佔住一張桌子,把皮包、外衣、筆記本和自己放在四把椅子上。找出《鄭淵潔童話全集·第一卷》,兒子命令我必須請鄭淵潔簽大名,否則,要毫不客氣地無賴一個星期懲罰我。這當口,有人落座我對面的桌子旁。光頭,墨鏡,黑衣。有點兒像鄭淵潔。我問:「您姓鄭嗎?」就這麼特務似的接上了頭。

摘墨鏡,脫黑衣服……當然,光頭摘不掉也脫不下。他正在生氣。他說剛才和運鈔車保安發生了磨擦。自己老老實實走自己的路,突然被一聲吶喊嚇了一大跳:「還不躲開?」他說:「您不能文明點兒客氣點兒……」黑洞洞的槍口已指向自己。他就抓住槍筒把口對準自己的心臟,說,「照這兒打。」當然,沒開槍,如果槍響了,他肯定坐不到這兒了。

大灰狼羅克生氣就這德性。他說他要把這事貼在自己博客上。他說已經死記住那輛運鈔車的牌號。大罵沒教養。手上下左右比劃得人眼暈……末了,說我還是別寫車牌號了,寫了就知道是哪個保安了,他們找工作不容易。別砸了這孩子的飯碗。

黑衣服、黑墨鏡、光頭……深處是關關交交切切殷殷的愛。我頓悟了讀高中的兒子為什麼崇拜他。有一次上網,兒子見有人說鄭淵潔的壞話,竟然氣得陰沉沉了一天,說,我再也不上網了。害得他爸爸我費了不少唾沫星子做思想政治工作,說他姓鄭的不是聖人也不是神仙皇帝,罵他的網仍然是可以上的好網。



就自己一個人,孤獨地寫一本童話刊物寫了21年,創造了一個童話世界,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讀者數億,書刊總印數幾億冊,成為30歲以下幾代人的「孩子王」。

說自己小時候寡言少語,有點兒自閉。可如今的鄭淵潔在著作等身後跳了出來:博客熱火朝天,推出脫口秀節目,在全國各地亂轉悠,還沒完沒了邊走邊說,巧舌如簧簡直要把死人說得站起來跑百米衝刺。

「特別淘氣,不愛說話,我小時候屬於典型的蔫兒壞型。」據考證,其實也沒蔫了什麼壞了什麼,就是上課常常走神,滿腦子的水呀雲呀飛來飛去的老虎呀。一次上課走神到海底和魚兒們過家家,就開心傻笑,被老師罰站,挺拔在教室最前面,被迫說了100遍「鄭淵潔沒有出息」。

小學四年級時,老師出命題作文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他想,鳥兒早起可以豐衣足食,但如果是蟲子,就一定要睡懶覺才能避免殺身之禍。於是,把題目改成《早起的蟲子被鳥吃》,完全違背了老師「勤能生金」的教導的深刻思想。下節課,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題。「鄭淵潔你來解。」那題簡直是哥德巴赫猜想,太難了,他當然不會,就只好在講台上尷尬地發呆。老師說,你這個名字裡有「淵」,但是沒有用,實際上你很無知……太傷自尊了,他實在忍無可忍,就動手拉帶在身上的一種爆炸物,叫拉炮,中間是爆竹,兩邊是兩根繩子,使勁兒一拉就爆炸。只見教室裡冒了一陣兒恐怖的白煙。除了自己,誰都沒傷著。
禍可闖得大了。學校做出開除鄭淵潔的決定。鄭淵潔說,「小時候,父親從沒打罵過我。我一出事兒,他就讓我寫檢查。這次,我知道事情嚴重了,所以預先把檢查寫好了。因為從小就寫檢查,所以到後來檢查寫得相當有水平。有情節,有對話,有描述,有議論。父親虎著臉不說話,我趕緊把檢查呈給他老人家,誠懇、悔恨、頓悟、害怕……所有能打動人的表情全浮現在一個叫鄭淵潔的壞孩子臉上。父親讀檢查時的表情,就跟多少年後看我處女作時的表情一模一樣。看來,他對這個檢查還挺滿意,第二天帶著我去學校找老師懇求復學。沒想到,所有老師一致反對。最後,父親沮喪地跟我一起回家,半路上說:「唉——沒辦法了,我教你吧。」

一般說來,所有爸爸們的教學手段都比學校嚴酷一二百倍。沒想到父親的教學手段特別簡單,就是自學,而且還沒人像特務似的盯著。「父親讓我背一本書,叫《共產黨宣言》。反正我閑得沒事,就一點兒一點兒全給背下來了。我現在寫了那麼多童話,好多生字兒都是從那本書上認識的。」

從此以後,鄭淵潔再也沒有踏進過學校的大門。

他只讀過四本書:《張天翼童話》、《堂吉·訶德》、《西遊記》、《現代漢語詞典》,還背過偉大的《共產黨宣言》。

喜歡他的人很多,討厭他的人也有。但是,但凡知道鄭淵潔的人不得不承認他的天資。鄭淵潔認為,自己才能中先天的成分不多,後天的成分多得無法計算。這後天是怎麼得來的呢?繞來繞去,還是離不開教育。被學校開除後,他沒停止過思考、幻想、學習。

總結自己的成長,他最重要的經驗是「素質教育比正常上學的孩子多得多」。而自己素質中最精華的部分——幻想能力、善良勇敢、吃苦精神,在自我教育中得到最週到的保護,並永遠處在前進和完善中。讀過鄭淵潔童話的人都知道,鄭淵潔首先張揚的是道德。鄭淵潔童話的主要結構是以道德為骨架構造起來的。

小學四年級,不就是個文盲嗎?然而,這「文盲小子」於1979年9月在《兒童文學》發表了第一篇童話《黑黑在誠實島》後一發不可收,1985年創辦《童話大王》月刊,只刊登鄭淵潔一個人的作品,發行量最高時超過每月100萬冊。鄭淵潔作品僅正版總印數就已逾億冊。1990年4月4日,《童話大王——鄭淵潔作品月刊》由臺灣牛頓出版公司在臺灣代理出版。上世紀90年代中期,「十二生肖童話」系列在韓國出版。1992年創辦鄭淵潔少兒用品開發有限公司。1993年當選首屆北京市十大傑出青年。2005年出任北京府學胡同小學「皮皮魯文學社」名譽社長。他是北京奧運會吉祥物評委中唯一的兒童文學作家……



夢見許多魚在水裡跑,在空氣中游,見了他就會心地笑,說「你好,姓鄭的」。夢見道道刀光,條條火影。夢見綠茵茵的菜在空氣中睡覺,濃密的油煙水似的往低處流。夢見在秘密通道中驚慌地玩命逃跑,盡頭往往橫著湍湍激流……猜疑自己前世是廚子。魚們因為遇見他往往從血腥的廚房逃進水中,說,「你好,姓鄭的。」

孩子們不信他是廚子,有個叫辰至的男孩兒說,有前世的話,他應該是仙女,專司做好事。如果真是廚子,也一定只做素不做葷,是個大善的廚子,是個有大愛的廚子。

大愛無痕無聲也無形。

在鄭淵潔的童話世界裡生活一兩天,哪怕一兩分鐘,就可以體驗到這愛無處不在無時不有。

老鼠名聲不好,鄭淵潔筆下的老鼠舒克善良得讓人掉淚;皮皮魯和魯西西用顯影液使一條失去家園的龍現形,再偷偷把可憐的龍送進昆明湖,龍以龍珠送兄妹倆。口含龍珠,人在水裡可以像在空氣中那麼自如。不會游泳的魯西西靠龍珠游出了與世界記錄差一丁點兒的成績,震動了全市,卻為自己做了弊而痛苦萬分。5個罐頭小人兒,一條小狗,淘氣的哥哥,嚴厲的爸爸,活了的玩具熊貓……都做善事辦好事,支撐著鄭淵潔童話世界,美好得讓人心疼。

沒有一個字的說教,只讓人去融入,去享受,去感悟,去體會。從這個意義上講,鄭淵潔當之無愧是愛的教育者。



不知道自己童話世界遵守的道德規則對這個世界有多重要。不知道自己童話踐行的正是愛的教育。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了眾多孩子的良師益友。只知道自己經歷的教育是成功的,便冒冒失失地把這種教育應用到兒子身上。

他叫兒子鄭亞旗。他要兒子叫他鄭淵潔,不准叫爸爸。他對兒子說:「鄭亞旗,你知道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是什麼嗎?是考試分數,因為它根本就不能說明你的未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別不重要的就是家庭作業,將來我們都可以幫你寫。」

小學二年級的一天,兒子理直氣壯地問鄭淵潔,誰幫我寫作文?二年級作文,那不太簡單了嗎?一個國家級童話大王替小學二年級孩子寫作文,百分之百的範文,百分之百的揚眉吐氣。收筆後得意洋洋交給兒子。兒子看了兩眼就說:「鄭淵潔,這肯定通不過!」怎麼可能!過了幾天,鄭亞旗垂頭喪氣地把作文退給鄭淵潔,最顯眼處被老師用紅筆打了個「×」,旁邊的漢字說「重寫」。鄭淵潔氣急敗壞地敗下陣來。不服輸,嘲笑挖苦口誅筆伐,但是,打擊得再也不敢替兒子寫作文。答應了孩子的事必須說到做到。請文憑比自己高的初中畢業的保姆替兒子寫。姓鄭的嘆息,「到底文憑比我高,我家保姆一寫就是範文。保姆說,這不是她的工作範圍,要求給錢。我覺得有道理。以後她每寫一篇,就給她5塊錢。」

1994年,兒子小學六年級,鄭淵潔痛下決心,親自給兒子辦了退學手續。

「痛」的,當然是退學。很痛。多年後,鄭淵潔在童話裡寫道:判斷一個國家有沒有前途,就看這個國家的孩子是不是真心喜歡上學。他說,「鄭亞旗的小學上得讓我非常不踏實。學校的教育方式,讓我無法放心把孩子交給他們。鄭亞旗班裡的老師在考試之前給孩子們漏了題。兒子就問我,老師這麼做對不對?我說不對。他說,那你找我們校長去。可是我不敢去。我知道,要是找了校長,老師肯定會‘收拾’鄭亞旗。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刺激——兒子得了90分,卻失去了誠實,這很不值。於是我想了很久,徵求了很多人的意見,最終決定讓他退學。鄭亞旗連六年級畢業照都沒去照,畢業考試第二天就再沒去過學校。」

鄭淵潔的爸爸給鄭淵潔教《共產黨宣言》,鄭淵潔給鄭淵潔的兒子教什麼呢?請來了各個學科的老師……一個個講得比孔老夫子還認真。然而,鄭亞旗卻提不起神來,特別的教育沒有贏得特別的興趣。童話大王永遠有奇思妙想:與其提心吊膽地用別人的理論教兒子,何不自己編一套教材,寓教於樂?特別的鄭淵潔編了特別的教材。哲學課本叫《魯西西和蘇格拉底對話錄》。數學叫《五角飛碟折騰數理化世界》(五角飛碟是鄭淵潔作品《舒克和貝塔》裡的一個道具)。寫作叫《舒克送你一支神來筆》。法律叫《皮皮魯和419宗罪》。鄭淵潔說,在所有教科書裡,他最在乎的是道德品質,書名叫《羅克為什麼不是狼心狗肺》。

鄭亞旗感興趣了。這套書給所有孩子都會感興趣。

鄭淵潔發現,用別人的理論教兒子提心吊膽,用自己的理論教兒子還是提心吊膽。一直提心吊膽到兒子長大成人。

「歪點子」在兒子身上不斷應用。兒子十三四歲起,他就告訴兒子:「你18歲之前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18歲之後我要什麼你給我什麼。」兒子18歲生日,他開始徵收兒子房租和水電費,並聲明不再給兒子一分錢,逼迫兒子擔負起成人的責任。

鄭淵潔認為,人和汽車一樣,也有保修期。人的保修期就是18歲之前靠父母,18歲之後靠自己。18歲之後還靠父母就是不合格產品,應該召回。

謝天謝地,鄭亞旗的教育比較成功。鄭亞旗在一家報社擔任技術部主任,長於網路技術和電視、電影節目製作,兼任皮皮魯畫冊出版人。鄭亞旗想像力豐富,創造能力更強,已經自食其力,交得起房水電費,瀟瀟灑灑一個文明禮貌的好男孩兒。



因為「拉炮爆炸案」被轟出學校,從此就沒讀幾本書。可是,姓鄭的說,許多從沒看過的書裡的故事、道理,自己彷彿早已懂了。他開玩笑說,可能來自世代行醫家族的DNA遺傳,也可能在前世,那些知識已經刻進了我的硬碟,這一世,我只需找一個通道把它們表達出來就完事。

姓鄭的最擔心模式化的教育毀了想像力和創造才能。他指著一隻水杯說,不知道水杯是用什麼材料、什麼方法造出來的人,會以為杯子是植物結出的果。知道了,想像就停滯不前了。

確實,離開想像,連萬能的上帝也很難把姓鄭的造就成作家。

離開學校,擴展了想像力。

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羅克……個個都有鄭淵潔的影子。有人認為,對鄭淵潔來說,這個世界掛滿了隱性小抽屜,他忙著打開或者合上,發現那些鮮為人知的喜悅,那些埋藏在一本正經下的滑稽,那些意想不到的醜惡。姓鄭的腦電波始終超過15萬赫茲,這種吱吱放電的方式讓世界變得更加有趣。姓鄭的說自己總是隨遇而安,因為每個地方都可以讓自己幻想。在人間他有皮皮魯和魯西西,有駕駛飛機和坦克的老鼠,有魔方大廈,有大灰狼羅克;在月球,他有環形山神秘舞會,有一棵桂樹鬧月球或者奮力脫軌45天,讓月球徹底逃離太陽系,成為一顆自由的流星。就是這種想像讓他每月定期流淌出7萬字童話,成為幾乎是這個世界童話作品最多的人。



光頭,墨鏡,黑衣服,脫規出矩。姓鄭的好像永遠沒個正形。鄭淵潔「粉絲」之一的我兒子說:「道貌岸然的人不一定高尚。看一個人,得考查他做什麼。鄭淵潔的作品可以證明,他一定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孩子們健康向上的人。」

孩子的話不一定準確,但肯定真實。

現在的鄭淵潔,滿世界出頭露面,到處張牙舞爪,隨時隨地搞脫口秀忽悠人。

他說,我小時候最大的理想是當掏糞工。那時媒體宣傳一個叫時傳祥的勞動模範,他的職業是掏糞。我是他的粉絲。小學二年級,老師出命題作文《我長大了幹什麼》,我就寫長大了當掏糞工。沒想到老師把這篇作文推薦到校刊上刊登。我估計可能是全市就我一個想長大了當掏糞工,老師是擔心幾年後北京沒人掏糞,趕緊用刊登作文立此存照的方式和我簽約。

他說,必須從根本上杜絕我的作品裡出現少兒不宜。靠為兒童寫作謀生的人,都應該具備這樣的基本素質。

他說,人類成員中,最迫切需要重塑靈魂的,是作家群體。

他說,有人說,假如沒有你創造的皮皮魯、魯西西、舒克和貝塔,中國孩子會比較尷尬或者說沒面子,他們只能和外國童話人物比如阿童木、哈利波特交朋友。我不這麼認為。和外國人交朋友怎麼會沒面子?馬克思就是外國人,我好像從來沒見過國人對此耿耿於懷。再說了,經濟都全球化了,文化更應該全球化。誰的好,和誰交朋友。孔子在幾千年前就預見到他的後代要和外國人交朋友,他站在山上迎風大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說,越是醜陋的人,越怕別人說他醜陋;越是完美的人,越愛說自己不完美。

單純,但深刻。謙虛,但真誠。怯弱,但勇敢。蔫壞,但高尚……就這麼一個矛盾得要命的人,蠟燭般燃燒著自己,想在孩子們成長的路上添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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